陨石事件、荧惑守心、祖龙死，预示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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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讲我们进入新的一年，始皇帝三十六年（前211年），天下照例不太安宁。《资治通鉴》一共记载有两件大事，一是发现陨石，二是又一场人口大迁徙。

在司马光的笔下，两件事各自独立成章，毫无相关性，而考察史料来源，我们就会发现在《史记》的版本里，这两件事不但高度相关，而且神秘莫测。被司马光狠心删掉的，恰恰是最能够激发后人兴趣，被文人骚客们反复吟咏的主题。

陨石事件
我们先看陨石事件：东郡发现了陨石，有人在陨石上刻下了一句话：“始皇死而地分。”从字面来看，可以有两种解读，或者说等到秦始皇一死，秦朝就要分崩离析了，或者说秦始皇马上要死了，秦朝马上就要散架了。从后续发展来看，应该取第二种解读才对。


如此赤裸裸的诅咒当然国法难容，秦始皇马上安排有关部门展开调查，但照例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可见在技术手段落后，刑侦经验不足的年代，即便以秦始皇的集权水平，想破案也实在太不容易了。

但破不了案也没关系，只要把陨石周边的所有居民斩尽杀绝就好。陨石当然也不能留着，扔进大火焚毁。

这件事不但见出秦始皇的残暴，也显示出民间对秦始皇的怨恨之情有多深。司马光怀着朴素的唯物主义精神，删掉了《史记》原始版本里怪力乱神的内容，当我们回溯到《史记》的话，就会发现民怨倒在其次，整件事的关键有两个：一是天意已经不站在秦始皇的一边了；二是秦始皇处理事情太情绪化了，当时如果有了危机公关这门学问，那么正确处理方式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量淡化，结果秦始皇为了查明元凶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杀了这么多人，反而会让这句不祥的预言不胫而走，传遍帝国的每一个角落，鼓舞着每一颗因为仇恨秦朝而躁动不宁的心。

但是，整件事也许纯属虚构，只是秦二世时代抗秦豪杰们制造出来的舆论之矛。因为在秦始皇生前，人们并不会称呼“始皇”或者“始皇帝”，只会称呼“皇帝”。如果当时真有人在陨石上面刻字的话，写的应当是“皇帝死而地分”。


不过，事情无论真假，毕竟载入史册，成为后人观念当中的信史，我们不妨沿着司马迁的叙事脉络继续看下去好了。

荧惑守心
《史记》版本里，本年度的第一件大事不是陨石，而是一种叫作“荧惑守心”的异常天象。在上天通过“荧惑守心”向人间示警之后，各种幺蛾子接二连三，又是陨石，又是神秘人，乱象丛生。假如这些记载全部属实的话，那么就算把一名在21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无神论者换到秦始皇的位置，恐怕也免不了疑神疑鬼，看世界是“楚天云雨尽堪疑”，看别人是“十有九人堪白眼”，看自己是“膏肓长恐病难医”，每天担心的都是总有刁民想害朕，“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所谓荧惑守心，是古代占星术的一个专业术语。荧惑就是肉眼可见的五大行星当中的火星，心指的是二十八宿当中的心宿。当火星在心宿的天区内由顺行转为逆行，或者由逆行转为顺行，并且停留在心宿一段时间，这种天象，就叫荧惑守心。

如果站在上帝视角，那么看到的火星的运行轨迹只是一个椭圆形而已，并不稀奇，然而站在地球的视角来看，火星的轨迹就显得刁钻古怪了，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时而停顿。道理其实很好理解，我们可以假想一条环形公路，我们坐在一辆名叫地球的汽车上，行驶在内圈，还有一辆名叫火星的汽车行驶在外圈，当我们落在后面的时候，看到火星汽车一路向前，而当我们追上它的时候，看到它和我们并排，似乎停止不动了，但很快，我们超了过去，这时候再看火星汽车，就会感觉它在倒退。


古人不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发展出了玄而又玄的占星术。

周朝的占星术有一套分野理论，天上的二十八宿分别对应着人间的各个诸侯国，哪个星宿出现异常了，就意味着哪个诸侯国要出状况了。心宿对应着宋国，所以当荧惑守心发生的时候，意味着宋国国君要遭殃。所以春秋时期最著名的荧惑守心事件，主人公是宋国国君宋景公。

没想到时代变了，“六王毕，四海一”，当荧惑守心再度发生的时候，不但宋国国君不复存在了，就连宋国也变成了秦朝的郡县，要遭殃的人间统治者还能是谁呢？貌似只能是秦始皇了。

占星理论后来确实做出了相应的改变，心宿的中央大星，名叫大火星，代表皇帝，旁边的两颗明星分别代表太子和庶子，当荧惑守心再度发生的时候，就跟宋国没关系了。

关于荧惑守心，黄一农先生有一篇很精彩的论文，题目叫《星占、事应与伪造天象——以‘荧惑守心’为例》，推算古代天象，发现历代文献记载的23次荧惑守心，竟然有17次并不曾真的发生过，而另一方面，自西汉以来实际发生过的近40次荧惑守心，大多数并不见于文献记录。

始皇帝三十六年，也就是东郡发现陨石的这一年里，真实的天空并没有发生荧惑守心的天象，但这很可能只是司马迁的疏忽，因为在下一年的年初，荧惑就真的过来“守心”了。

祖龙死
回到《史记》，当荧惑守心和陨石事件相继出现之后，秦始皇有点抑郁了，解决方案是安排博士官创作了一首《仙真人诗》，准备下一次巡游天下的时候，让皇家歌舞团传唱四方。

但上天似乎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因为到了秋天，有使者从关东返回咸阳，途经华阴平舒道，有人拦住他，奉上一块玉璧，说道：“请替我转交滈(hào)池君。”然后又说了一句怪话：“今年祖龙死。”使者正想问清楚，人却忽然不见了，只有玉璧还在。使者到了咸阳，献上玉璧，禀报了事情经过。秦始皇沉默了许久，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山鬼只能知道一年之内的事情。”退朝之后，又嘀咕了一句话：“祖龙指的是人的先祖。”


秦始皇为什么会惴惴不安呢？所谓高池君，应该是高池的水神，高池就在咸阳附近。但搞池君和秦始皇究竟有什么关系呢，简直莫名其妙。所谓祖龙，也看不出所以然来。秦始皇把“祖龙”理解为人的祖先，但既然是祖先，岂不是早就死了，“今年祖龙死”又该怎么解释呢？使者遇到的那位神秘人，为什么秦始皇能够断言他是山鬼呢？

似乎在当时的知识背景当中，人们相信山鬼具有预言能力，但也相信山鬼的这份能力极其有限，只能预见一年之内的事情。那么，当下已经进入秋天，山鬼预言的事情真的会在今年之内发生吗？如果今年平稳过渡的话，来年会不会又是一番崭新局面，意味着山鬼的预言彻底落空了呢？

一切信息都不明朗，秦始皇还是有点惴惴不安。既然唯一的证物就是那块玉璧，那么稳妥起见，就安排有关部门调查一下好了。

这一次的调查真的查出了结果，那块玉璧，正是秦始皇在8年之前渡过长江，也就是在江面遭遇大风的那次，沉到江里祭神的玉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