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人给他发的奖章，比给勃列日涅夫还多

范德一彪

1976年9月16日，埃里温湖，初秋的气温已经降到10度以下，一声巨响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一辆满载92名乘客的无轨电车突然失控，撞破水坝冲入湖中，整个车身迅速沉入湖底。

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当时正好从坝上慢跑而过，见此情景第一时间跳入湖中施救……

埃里温湖时至今日仍然算不上亚美尼亚的旅游胜地，可是44年前的这场事故，却让整个苏联见证了一个超人的诞生。

这是一个和死神打过几次照面，却让死神望而却步的超人。

天才

从版图上看，亚美尼亚被土耳其、伊朗、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紧紧包围，这个国家不但没有海上边界，境内的湖泊和河流也大多不适合游泳。

据说亚美尼亚不算老人和小孩，也只有30%的人会游泳，高加索人的传统，更多还是摔跤和举重这样的力量型项目。但偏偏是在多山的亚美尼亚，上世纪70年代突然出现了一个水上项目的天才：

沙瓦尔什-弗拉基米罗维奇-卡拉佩特延（Shavarsh Vladimirovich Karapetyan），这个名字被翻译成全世界任何一国文字都会很拗口，但他的事迹远比名字离奇。

卡拉佩特延1953年出生，15岁那年遭遇了一次恐怖的霸凌。当时一群小流氓欺负他，他试图反抗还击，结果被胖揍了一顿。这还不算完，那群小流氓找来一块大石头，然后将他绑到石头上，最后连人带石头一起丢进了湖里。

卡拉佩特延在湖底拼命挣扎，他先是侥幸挣开了绑在手腕上的绳子，然后迅速将套在脖子上的部分松开，这才捡回一条命。后来他回忆说：“如果当时绳子绑得再紧一点，石头再重一点，我肯定命丧湖底了。”

这算是卡拉佩特延第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但也正是这段特殊的经历，让他做出了改变一生的决定：学习游泳。天才是一类用普通人的逻辑无法解释的生物：1970年，也就是距离湖底逃生仅仅两年之后，卡拉佩特延在没有接受任何正规训练的情况下，一举成为亚美尼亚的游泳冠军，那年他17岁。

虽然从同龄选手中脱颖而出，竞争对手的教练们却从中作祟，卡拉佩特延因此无缘入选国家游泳队。无奈之下，卡拉佩特延选择了曲线救国，他开始专攻蹼泳方向。蹼泳运动的前身是潜水，上世纪70年代开始出现戴脚蹼和呼吸装置的比赛类型，整体以水下竞速的项目为主。

天才是一类可以轻易将挫折变成垫脚石的生物：卡拉佩特延被迫练习蹼泳之后，只用6个月就成了苏联蹼泳大师，8个月，世界级大师，12个月，苏联冠军，14个月，征服欧洲并打破世界纪录。

如此出类拔萃的神话人物，必定会成为同行的眼中钉，当年在基辅举行的一次比赛中，卡拉佩特延遭对手暗算，又和死神掰了一次手腕。

为了把卡拉佩特延踢出局，有人赛前偷偷打开了他的氧气瓶，并放掉了大部分氧气。结果比赛还剩最后75米时，氧气耗尽，倔强的卡拉佩特延不肯放弃，硬是凭借一口气在水底冲向终点。

天才如卡拉佩特延最后还是赢了，但他到终点之后完全失去了意识，如果不是工作人员及时抢救，他差点就要昏死在水里。

如果蹼泳是奥运项目，那当年的卡拉佩特延一定是菲尔普斯式的人物：7次苏联冠军、13次欧洲冠军、17次世界冠军、打破11项世界纪录……

看上去已经很辉煌了对吗？然而这一切只是一个运动天才的成绩单，上帝赋予他的使命远不止如此。

超人

上帝给卡拉佩特延的剧本是逐级递进的。

1974年初的一个清晨，卡拉佩特延坐大巴前往训练基地，车上有30名乘客，其中部分也是亚美尼亚当地的运动员。大巴在行驶到一段陡峭的山路时，发动机突然出现故障，司机顿时手足无措。眼看巴士就要失控栽下悬崖，卡拉佩特延立刻用手肘击碎驾驶舱玻璃，跳进驾驶舱急打方向盘。

巴士是在距离悬崖只剩半米的地方被改变了方向，卡拉佩特延的一系列操作在事后被认为是当时唯一正确的决定。这个正确决定拯救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30余人。

当被问及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卡拉佩特延说出了那句名言：“只不过是因为当时我离得最近……”

接下来就是发生在两年后，文章开头的那一幕，当时在坝上慢跑的正是卡拉佩特延和队友卡莫。有一个细节必须要提到，在卡拉佩特延下水救人之前，他刚刚完成了20km的慢跑训练，相当于刚跑完一个半马。

那辆无轨电车迅速沉到了水库的底部，距离岸边25米左右，深度超过10米。由于湖里满是淤泥，能见度几乎为零，但卡拉佩特延仍然成功找到了电车所在的位置。

电车里满载着92名乘客，淤泥已经开始涌进车体，卡拉佩特延只能用腿踹破了车后面的窗户。没有氧气瓶，没有脚蹼，卡拉佩特延每次把人托出水面，就由队友卡莫踩水将他们带到岸上。

卡拉佩特延就这样总共下潜了30次，每救出一个人只花费30-35秒，整个救援时间从头到尾持续了20多分钟。

后来紧急救援人员让他停止潜水，因为最后还留在车里的人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们告诉我，不要无缘无故的去自杀。当时水底很黑，我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我每次下潜10米，拉起一名乘客，然后马上再次潜水。在一次浮出水面的时候，我发现手里拉的是一个皮革座位，而不是一名乘客……我本可以多挽救一个生命的。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个座位成为我的噩梦困扰着我。”

卡拉佩特延的工作并没有结束：两辆起重机抵达现场后，一名警察示意将起重机的电缆绑在电线杆上，但卡拉佩特延尝试几次都失败了。最后他从一艘救援艇上取了一根撬棍，又一次潜入水中。

他用撬棍打碎了车身两侧的车窗，然后把电缆从两侧穿了过去。当起重机从湖中将电车吊出水面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到车里的惨状：还有几十具尸体散落在电车地板和座位上。此时距离电车落水已经过去了45分钟。

卡拉佩特延上岸后因体力耗尽失去了意识。根据官方宣布的数字，在这次事故中92名乘客死亡46人，幸存46人，而卡拉佩特延凭一己之力救了20人。

卡拉佩特延恐怕并不会满意这个数字，因为这意味着，在他从水中救出的30人里面，实际只有20个人活了下来。

不过卡拉佩特延是在救人很久之后才知道确切的数字——因为除了浑身多处被玻璃划伤的伤口，污水引起严重的双侧肺炎加上败血症，让他昏迷了46天。

当时有专家感叹，可能全世界也只有卡拉佩特延能完成这个壮举。可是这样的英雄事迹却没有立即被政府确认：所有相关的照片被保存到地区检察官的办公室，直到多年之后才公开。

抢救溺水奖章和一系列的荣誉勋章终于发到了卡拉佩特延的手里。1982年10月12日，《共青团真理报》以他的壮举为主题发表了一篇题为《冠军的水下战》的文章，整个苏联终于才知道他们曾拥有这样的英雄。

“我收到了超过7万封读者的来信，他们向我表示敬意，但我从未试图联系我救过的人，因为我不愿意提醒他们这个痛苦的回忆。不过他们中的许多人还是找到了我，并且一定要当面对我致谢。”

从《共青团真理报》上得知整件事的，还有一个特殊的人，就是卡拉佩特延的妻子内莉。在整个从恋爱到婚后的几年时间里，卡拉佩特延从未提过这件事。“她问我为什么不告诉她，我说，‘我们当时需要造出一个孩子，而不是讲一个故事’。”

可是苏联终究是失去了一个天才：卡拉佩特延因为这次施救行动产生的肺部后遗症，令他无法再继续自己的职业生涯。在退役前，他强撑着参加了最后一次比赛：那是他第11次也是最后一次打破世界纪录。

老人

退役后的卡拉佩特延在一家电子工厂打过工，后来又担任青年学校的教学主任，但他的本职工作还是去当超人。

1985年2月19日，当时距离他在苏联家喻户晓还不到两年半的时间，亚美尼亚体育馆突然发生火灾，现场许多人被困，卡拉佩特延恰好又在附近。

你一定猜得到，他又在第一时间冲入了火海。在与消防员一道抢救出大批群众之后，卡拉佩特延因为吸入有毒烟雾而失去了意识，身体也有严重烧伤。好心的出租车司机将他送往医院，当时情况之危急与1976年那次水下救援很相似，大家担心已经被重创过一次的卡拉佩特延会挺不过去。

水不能吞没他，火也不能：卡拉佩特延在医院恢复了一段时间，再一次神奇的痊愈了。次年9月，苏联用他的名字命名了一颗小行星。

火灾之后，卡拉佩特延移居莫斯科，他也终于从超人的岗位上退下来，踏踏实实的过起普通人的生活。

2014年索契冬奥会，卡拉佩特延参加了奥运圣火的传递，有意思的是在他传递的过程中，火炬突然熄灭，这个胖胖的老头只好找路人去借了一把火。在和普京一起见证圣火仪式后，卡拉佩特延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公众的视线。

卡拉佩特延今年已经67岁，在莫斯科经营着一家鞋店，名为“二次重生”。他和所有普通的莫斯科市民一样，每天乘坐电车和地铁出行。

就是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的老人，44年前一头扎进埃里温湖。他在谈话中会不时的喘息和咳嗽，这大概是他曾经当过超人的最佳证明。

“当时没有别的选择，我知道，如果世界上最快的水下游泳运动员就在现场，然后他没有尝试帮助，那就不对了。大自然和人类将会审判我，上帝将会审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