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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歷史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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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2-10-6 13:25:24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二十八章 冠蓋滿京華

    “原來是這麼有意思的地方?一定要去看看。”波魯幹大人聽阿薩說了歐福城的概況,立刻表示出巨大的興趣。他原本是來給朝廷交卸地方官的職位,現在正沒事可做。

    “居然能夠把獸人們治理得那樣井井有條。憑空建立那樣一座城市,真是太了不起了。完全是夢幻般的城市啊。我一定要去。那樣的刑法,真是太有創意了,簡直是門藝術。”這個曾經的布拉卡達的管理者的一雙牛一般的大眼裏露出光芒,那是好色者聽說絕世容顏饕餮者幻想終身名菜的神色,他完全陶醉在想像那個充斥著獸人的粗陋城市中去了。

    “我明天就動身,明天就去。”他拍著桌子吼叫。

    “老闆,再來一斤鹵牛肉。”

    阿薩提醒他說。

    “西邊正在打仗,你現在去找死麼?”

    “我當然會從其他國家繞過去了。托你的福,路費也賺夠了。”波魯幹大人得意洋洋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認為你那個朋友一定輸?連我都看得出他的勝算要大得多。”

    “恩。。。。。我認為他這樣沒有身份地位的人得到那個冠軍好象沒什麼用。還不如故意輸掉借此博得宰相大人的信任還好一點,那樣他就可以。。。。。所以我以為他會故意輸掉這場比賽。”阿薩扮高深,把宰相大人給羅德哈特陳痛厲害的話當作自己的判斷。

    “我現在擔心他為了那一時的衝動而以後受到宰相大人的排擠。”

    “瞎擔心。”波魯幹大人一口斷定。

    “他贏了絕對會有更大的好處。朝廷裏還不是宰相大人那一群人能夠只手遮天的,這樣打敗了宰相大人的侄子,起碼證明給了軍方的大臣們看他是和埃爾尼家族毫無干係的。軍方卻正需要一個能夠有親和力能得民心的人,恰好皇帝陛下也很喜歡他,這樣他在軍方自然比在唯親是用的埃爾尼家族下做事更有前途了。喂,朋友,你知道現在這個年代最寶貴的資源是什麼嗎?是人才啊。我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下你朋友的注。”

    “哦?這樣?”阿薩一楞。好象確實又是這樣的道理。

    “恩。。。。其實是這樣的。宰相收買過他,他當時是答應下來了的。如果他真有心贏比賽為什麼不當面拒絕呢?這樣變卦難道他這樣不怕激怒宰相嗎?”

    “你又錯了。”波魯幹大人又一下把他的判斷拍死。

    “怕的是宰相大人。在聖騎士團的選拔會中營私舞弊那可是大罪,他要麼再冒險殺你朋友滅口,這可更是極大的風險。要麼就只有被你朋友抓住這個把柄而不敢胡亂對付他。好手段。好頭腦,好心計。”波魯幹大人用力咬下一塊牛肉在口裏使勁嚼著。

    好心計。阿薩突然想起沒幾個月前剛剛認識羅德哈特時候的情形。那時候他還單純得很幼稚,現在腦子裏的東西已經是自己所遠遠不及的了。看來這人一旦成熟了進步起來是非常快的。

    波魯幹大人繼續發表他的高論。

    “以前在布拉卡達看見他的時候也看不出有心計的樣子。大概是跟了姆拉克公爵的關係吧。跟好人學好人跟壞人學壞人,跟著巫婆就只有學跳神。”

    “你對姆拉克公爵很瞭解嗎?”阿薩問。他現在多少知道了一些朝廷中的事情,姆拉克公爵的好名聲是有口皆碑的。

    “不瞭解。但是從他的好名聲就知道他可是個玩弄手段心計的高手。”

    “為什麼?”

    “什麼是最會說謊的人?”

    “不知道。”

    “從不說謊的人就是最會說謊的人。”

    “什麼意思?”

    “因為這說明從沒人發現他說謊,更沒人對他有戒心。二十年來,姆拉克公爵是帝國中晉升得最快又最不著痕跡的一個。不玩玩手段,怎麼能從下面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來?你以為官場裏是靠誠實,努力,奮鬥的麼?關鍵是他混到這個地步,還居然有這樣清廉的好名聲,這才是真正的玩弄手段的大師。大巧若拙,大智若愚,不露痕跡才是真正的高手。你看你朋友就知道了,這樣一個有身手有才幹有頭腦的人來投奔他,他卻不委以重任,反而讓他保持一個平民百姓的身份,這手段可厲害。”

    “怎麼說?”

    “已經標明了所屬誰家的資產怎麼還能吸引別人來投資呢?自然先要表示這是清清白白的無主之才,等到別人已經把這宗生意經營得日進鬥金了,再一下亮出產權證明,毫不費力地手到擒來,這可不是一本萬利的買賣?至於那張關係重大的產權書麼,嘿嘿,自然就是英雄從布拉卡達的龍窟裏救出的公主了。我在布拉卡達的時候就看出他對那位公爵小姐很傾心的了。至於保持他的平民身份產生的效果你也看到了,這可是得民心的一個好辦法。大家就喜歡這樣出身草野而扶搖直上的英雄。完全不著痕跡就把這顆重要棋子的棋路安排好了,這樣的手段除了正直的姆拉克公爵,旁人也絕玩不出來。實在是高明。”波魯幹大人侃侃而談,行家的風範完全和他的外表不相稱。

    “我說你才是真正的高明。”阿薩有點心悅誠服地看著面前這個相貌粗鄙的矮子。

    “喂喂喂,你這樣的頭腦不去做那些事情才真是浪費。”

    波魯幹大人一笑。他這一笑本應該只是稍微表達些自嘲,但是闊大的嘴巴微微一咧立刻就開的很大,好象刻意的取笑一樣。

    “做這些不只是需要腦袋,更重要的是要心計。要肯花心思去想,時刻都要注意到別人,一言一行都是要顧忌到產生的後果。別人是什麼樣的立場,聽了會有什麼反應,然後產生的這些反應又會對其他人又會產生什麼效果呢。。。。。等等等等。。。。這些玩意比煉金術士調配藥品還複雜,我可沒本事去搞騰。最多只能夠看出一點他們玩什麼花樣而已。”

    “混蛋。X的。”阿薩罵了一句髒話說。

    “怎麼一個一個腦袋都這麼靈光,弄得我現在對我的智力已經喪失信心了。”

    “那是小聰明。”波魯幹大人用念書般的腔調說。

    “醉心權勢玩弄心計手段的人,其實才是被這充斥權勢的世界同化了的弱者。真正的大智慧才是真正的強,是有堅定的自我意識不被其他的情緒和環境所迷惑。這種人不會想要和這世界妥協,所以顯得和環境格格不入,卻也不會叛逆。在這種人眼裏世界和自己是對等的。能夠在精神上和世界對等,這不是真正的強麼?比如你和我。”

    “哈哈,這馬屁聽著可舒服。”阿薩笑了。

    “可惜我知道很弱的那些官老爺們一聲令下就可以叫來幾千人把很強的我們兩人砍成肉醬。”

    “因為精神和現實永遠是兩回事。”波魯幹大人又念了一句,然後笑了,咧嘴露出大板牙。

    “背書而已。我以前可是我家鄉圖書館的管理員。好了,吃飽了。我也要為旅行作點準備了。”波魯幹大人吃下最後一塊牛肉,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阿薩送走了波魯幹大人後回到了山德魯的大屋。雖然立刻就要晉升神官了,但是他還是住在山德魯的大屋裏。他並沒想過要換個地方,也沒想到神官大人住那種地方有什麼不合適的,在他看來這只是幫主教大人的一個小忙所得來的暫時性的附加物而已。不過幾天後就有了風評說他信仰虔誠虛懷若谷,身晉高位也不驕不躁,依然在那裏從事著為撫慰亡靈的基本工作,這高尚的品德情操和修養堪稱所有教士們的典範。他也奇怪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名聲卻越來越好,也越來越大。

    今天又有請貼來了。山德魯在抱怨這些信使打亂了他的清淨生活,因為他們一來看到這裏的情況不是嘔吐就是小便失禁嚇得腰酸腿軟地爬出去。

    自從羅尼斯主教委任他神官之職後的這幾天裏他幾乎天天都會收到姆拉克公爵的邀請去參加各種晚宴和舞會,而每次也都有讓他無法推託的理由和熱情。於是每天晚上他都可以真正體會到王都真正生活的繁華。周圍全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貴族婦人們和小姐,吃著難以想像的珍饈美食物,貴族青年們不停地在漂亮婦女們的扇子上登記,然後等著一曲一曲地跳得大汗淋漓,然後大家互相挽著手臂走其他地方去繼續悄悄地揮灑淋漓大汗。不少貴婦和少女也對這位新的神官很有興趣,可惜他出了名的信仰虔誠和一股不屬於這種氣氛的氣質讓她們又不好下手。

    製作精美的酒菜糕點確實好吃,即便是平常之極的水果也要雕刻得花樣百出在加上蜜糖,阿薩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還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滿目的奢華確實讓人大開眼界,金銀的器具,水晶的燈,連端酒的僕人身上穿的衣服阿薩都認得那是在故鄉的村子大人每到過節才拿出來披上一下的貨色。雖然是這樣的眼界大開,阿薩卻覺得自己在野外睡樹洞嚼蟲子喝生血時候更精神抖擻些。他也記得親眼看到過的活生生餓死的人的形狀,聽說過有地方鬧饑荒人們不得不把自己養大的兒女互相交換後吃掉。他已經養成了對錢的衡量都用從布拉卡達學來的那種方法,於是無論如何都不覺得這些東西有什麼了不起。

    旁人的恭維話他聽來感覺莫名其妙,因為他很清楚地感覺到那言不由衷,何況都是恭維他的信仰堅定,前途必定無量之類,好象還不如在集市中和肉販聊天來得有趣。至於大家所談論的某侯爵買的土地上發現礦藏而賺進上千枚金幣,某子爵夫人頭上的桃色新聞又多了兩條等等之類更是讓他覺得無聊到極點。很多時候他巴不得有個從天而降的理由讓自己大打出手。比如說發現那個爵爺是什麼奸細,或者哪個小姐是死靈公會的法師偽裝的等等,可惜這樣的好運氣卻從來沒出現過。

    每當阿薩對這種場合厭煩起來公爵就會過來和他說話,總有辦法讓他留下來,想讓他慢慢的習慣這種氣氛。但是不管多久,多少次,阿薩還是和那種環境格格不入。

    前天晚上他的一個舉動更讓所有人驚呆了。他自己不小心掉了一塊點心在地板上,然後又伸手揀起來吹了吹就扔進口裏大嚼起來。周圍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高貴的人。阿薩這才發覺自己大概幹了件很不得了的事情,他自己都有點尷尬起來。

    姆拉克公爵這時候卻很激動地鼓起掌來,用熱烈的語言讚揚他高超的修養和這充滿了哲理和寓意的舉動。

    當所有人都理解了公爵大人引經據典的解釋而對自己報以熱烈的掌聲和尊敬的眼光時,阿薩注意到公爵的臉上開始浮現出一鐘奇怪的表情。於是昨天姆拉克公爵便再沒送請貼來,阿薩終於松了口氣。同時也覺得自己有些辜負了公爵大人那樣的熱情。

    但是這次收到的卻是羅德哈特的邀請,言辭懇切,說是千萬一定要請他去。

    不管身為什麼職位,只要一踏入了官場,必須就要應酬,就要交際。於是軍方出面給這個剛剛晉升的騎士舉辦了慶功會。阿薩原本已經對這些討厭得很了,但是突然想看看羅德哈特在這樣作為主角的情景下會是什麼樣,會和自己有什麼區別,於是就去了。

    參加這個慶功會的人很多。大家都很看好這個得到皇帝陛下賞識的騎士,夫人小姐們也要來看看這位如同小說主人公一般的英雄。

    阿薩看著羅德哈特面帶笑容地和其他人交談,周旋于貴族小姐之間。發現在這些方面自己真的是和他沒得比。他那個完美無暇的笑容很有親和力,把其他感情都掩蓋在下面,仿佛是個很有魅力的面具。上面依然可以不失時機不失分寸地表露出各種表情。阿薩想起剛認識時候他那衝動膚淺,每一跟神經的波動都可以看出來的天真。和現在一對照,才能明白現在這笑容是一種技巧。雖然這種功夫還有些生疏,才剛開始練習而已,但看得出是很有潛力的。

    “我能夠有今天全靠了你。我真的很謝謝你。”羅德哈特抽空走到阿薩旁邊,輕聲對他說。只有面對這個朋友的時候他臉上才沒有那種富有魅力的笑容,上面的真切感情並沒什麼奪目的光彩,還能夠發現其中的感慨和其他一些不應該在這樣一個春風得意的英雄臉上出現的東西。

    “我聽見了宰相大人和你的談話。”阿薩輕聲對他說。

    “是姆拉克公爵讓你那樣做的麼?”他覺得只有公爵大人才有那樣的手腕和眼光。

    羅德哈特顯得很驚訝,搖頭說。

    “不是。公爵大人怎麼回知道這種事情。還有其他人知道這事麼?”

    “放心,沒其他人知道了。”阿薩盯著羅德哈特看。

    “你這小子可厲害啊,那樣的手段可和你以前講究的騎士道精神不一樣哦。”

    羅德哈特無奈地點頭。

    “事情擺在那裏,就非得用有效的辦法去處理才行啊。剛開始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難免心裏不安,但這和出麻疹一樣,只要能夠克服第一次的不適感,以後的就順利了。”他看著阿薩很天真地笑了笑。

    “必須正面去面對問題,鼓起勇氣去解決問題,不要用什麼幻想的原則去限制自己的行動。這是我從你身上學來的。”

    “你確定?”阿薩懷疑地瞥了他一眼。

    “我可做不來這些事情的。”

    “我請你幫我一個忙。”羅德哈特小聲對他說。

    “你一定要幫我。只有你能幫我了。”

    阿薩突然想起了羅尼斯主教那天交托給他現在這個任務的時候好象也是這樣的話先說在前面,心裏馬上一緊。這種忙一般都不是什麼好關照,但是迎著羅德哈特信任和有點懇求的眼神,阿薩卻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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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2-10-6 13:25:47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二十九章 暗殺
    即使是王都,在黎明到來前的那一段最黑暗的時間裏也不得不收斂起喧鬧安靜片刻。已經把一整天的熱鬧消耗殆盡的大街像垂死中的抽搐般,偶爾出現幾個醉鬼的吵鬧聲和燈光揮發點殘餘的生機。

    兩個醉了的年輕人互相攙扶著走。一個已經醉得一塌糊塗,另一個稍微清醒些,還可以有殘餘的理智找到兩人下一步落腳的地方。兩人都很年輕,正是胡鬧的年紀,英俊好看,也正是胡鬧的本錢。這是王都常見的人物,路上遇見的同行們也毫不在意。

    兩個年輕的醉鬼逐漸走到了最安靜最漆黑的一個路段。前面也有三個醉鬼歪歪扭扭地走了過來。大家都踩著顛三倒四的步伐越走越近。

    那三個醉鬼好象醉得特別的厲害,身上的酒臭彌漫滿了這一整條街。他們連走路的方向都弄不清了,幾乎是在街上橫著的走,不知不覺中快要撞上那兩個醉了的年輕人了。就在即將撞上的那一瞬間,三個醉鬼的手突然一翻,嫺熟得像練習了幾十年的動作,手上已經各自多了一把匕首。握刀的手很有職業的法度,握得都很緊很穩。剛才還歪曲得像蛻皮中的蛇般的身體猛地繃直了,豹子似的突然發力朝已經近在咫尺的兩個年輕人撲了過去。那迅猛的動作和臉上依然醉醺醺的表情和渾身的酒臭毫不相干。

    刀身很短,在燈火下閃出綠油油的微光。上面沒有血槽,因為血一旦流出來毒性就會被減弱。

    這三把刀像刺進麵包一樣很順利地進入肉體中,鋒利的刀口沒有在肌肉中發出一絲的聲音,好象連骨骼也沒能阻擋住。特有的造型確實發揮了作用,沒有血液流出來,上面的每一點毒素都發揮出了應該發揮作用,飛速地完全融入身體組織中擴散,破壞。剛才還那麼充滿了活力的身體一下就停頓所有的生機。不用說掙扎,連呼吸,心跳,每一絲生命的跡象都立刻停止了。上一眨眼還是人,下一眨眼就是坨等著腐爛生蛆的肉了。

    刀上淬的是是從遙遠的尼根地下世界中的蠍師尾部上提煉的厲毒。這種奇怪劇烈的毒素只要一進入任何有生命的軀體就會立刻先麻痹所有神經組織,即使死不了,也絕動彈不得,是暗殺者最喜歡用的毒。何況這三把刀上的毒素已經足夠殺死十匹最雄壯的馬。

    三具屍體直立著倒了下去,發出木頭撞擊般的聲音,只是這一眨眼的時間身體都已經完全僵硬了。那個並不太醉的年輕人只是架著自己的同伴歪著身體退了一步,醉醺醺地推了一把,這三個靈敏扎實老練的暗殺者就互相撞在了一起,刀子也互相刺進了同伴的身體。

    周圍的黑暗中無聲無息閃出了十幾個全身黑色的身影,專業的步伐和動作讓他們的行動不發出一點聲響。這些人手裏都拿著同樣匕首,同樣地泛出綠油油的光。看著同伴用詭異的姿勢直挺挺地躺在那裏,這些人的眼睛裏沒有絲毫的波動,用和那屍體一樣直挺挺的眼神盯著被圍在中間兩人。

    直到這些人都站住了,黑暗中才轟隆轟隆地走出來一個人。這個人很高大,沒有穿黑衣,好象是捨不得把那一身蠻橫的肌肉掩蓋起來,手裏提著一把和他的體形相稱的巨劍,每一步踏在地面都有和他身材相稱的腳步聲。如果不是臉上還纏著繃帶,他就簡直像一個威武之極的巨靈神了。

    這個人用繃帶縫隙中的眼睛仔細打量著包圍中的兩個人。讓他纏上繃帶的那個罪魁禍首看樣子已經爛醉如泥了,全靠同伴的攙扶才能站著。而這個同伴即使是已經放倒了那三個刺客也還是一副微醉的樣子,那不是裝出來的。

    “你是誰?”他盯著這個微醉的人,纏著的繃帶讓他說話不清楚。他一揮手。

    “恩,不管了,是誰都沒關係,給我殺了他。那個醉了的不要殺,我要親自對付他。”四周的黑衣人全都撲了上去。

    這四周的都是千錘百煉的職業刺客,是他叔叔花重金從其他國家請來的,只有在萬不得以的情況下才會使用這些秘密武器。殺死這樣一個半醉的人絕不會是問題。至於那個醉鬼,要自己留起來慢慢對付,先把手腳的筋挑了,然後捉回去。。。。。

    但是馬上連他有些不好使的腦袋也發覺了情況不對。這個人雖然空手,雖然有些醉了,在這十幾個專業的刺客的攻擊下居然毫髮不傷還遊刃有餘。他一手就捉住了一個刺客的手,像扭衣服一樣輕巧地就讓手中的關節發出喀的一個破裂聲。

    被扭斷手腕的刺客剛發出小半聲哀鳴聲音就立刻中斷了,因為他的身體被當做了盾牌,上面插進的幾把匕首讓他的聲音和身體一樣瞬間就僵硬死滯了。

    然後這個人形的盾牌馬上在使用者的手上發揮出了巨大的功用。他身上又挨著了幾刀的同時,保持著刺殺姿勢的手也刺中了一名同夥,然後橫著一揮,僵直得像木頭一樣的腿擊中了側面撲上來的同夥,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

    刺客們都是協同作戰的高手,都用著千錘百煉出的步伐陣型來對這個中間的人不停地刺殺,但是這個人的身體卻在四周飛舞著的匕首間串花一樣地遊走。仿佛周圍十多個人攻擊都是為他的閃避而安排好了的,他早就知道了每個人的每一個動作,流水一樣地躲閃的同時那個僵硬得像木頭般的屍體也在他手裏左擋右插,不停地有刺客在這個奇怪的武器下發出骨頭斷裂的聲音或者被這個盾牌上附帶的匕首刺中,直挺挺地倒下。

    當這個人形的武器很有威勢地一掃將兩個刺客打飛出去另一個又被匕首刺中直挺挺地倒下時,站在旁邊的大塊頭終於了明白局勢。他提起手裏的巨劍想沖上去加入戰團,但是看了看地上躺著的那個他還準備慢慢對付的目標,又朝這個案板上的肉沖了過去。他沒忘記這才是真正要解決的人,趁現在那人還在對付著剩下的刺客。他高高舉起巨劍朝目標砍了下去,在這百多斤重的傢伙和他的蠻力下人的肉體會像花瓣一樣的嬌嫩。

    ‘轟隆’。地面的石板紛飛。他奇怪的沒有感覺到砍碎骨骼碾爛肌肉的手感,也沒聽到那種肉體破裂的聲音。只有喉嚨那裏涼絲絲的一陣奇怪的寒意。

    然後一陣暖流湧了上來,喉嚨每一處都感覺到這種詭異的熱浪,其中還有些刺痛。這暖流甚至開始湧出了體外,順著皮膚往下延伸。

    原本睡在地上醉得像條死狗一樣的對手已經站了起來。不只是站了起來,而且是目光炯炯地站在那裏,清醒地像顆在冰水裏洗得乾乾淨淨的蘋果,手裏的劍還滴著血。那是他喉嚨裏的血。

    他丟掉劍,捂住自己的喉嚨往後退,好象這樣可以逃開眼前這恐怖的現實一樣。但是血管裏的血依然在歡快地往外湧,努力地穿過手指的包圍,有些湧進了氣管裏,使他還想咳嗽一下,但是他咳不出,只能夠是發出一些奇怪的咕嚕咕嚕的聲音。

    那健壯的身體現在成了寒風中的枯草,隨著這喉嚨中可怕的聲音一起劇烈的顫抖著。他退到了牆邊,粗壯的雙腿已經不能再支撐身體,順著牆邊坐倒,喉嚨裏的咕嚕聲和身體的顫抖一起隨著血從手指中不停地流出而衰退,最後終於停止了。已經被血泡得透了的雙手從喉嚨滑下。

    阿薩將手裏的人形武器扔出,最後一名刺客在同夥僵硬屍體的大力撞擊下一起飛了出去。十幾名刺客已經全部躺在地上了。他轉過身來,看到了剛剛成功地殺死了對手的同伴。

    羅德哈特怔怔地看著坐倒在牆角的斯強克。這個不可一世的貴族,白天還和他生龍活虎地搏鬥過的對手,現在已經是塊死肉了。

    在散落在地上的火把的微弱光亮中,那張蠻橫的臉依然凝固在極度的恐懼之中,缺少了血液的皮膚有些松而變形,露出白堊一樣噁心的白色。和這個噁心的顏色相對照,喉嚨之下的一片鮮紅,既是這具肉體最後的生命的證據,也是死亡的標籤。喉嚨那個傷口裂得很開,往上有點翹,像是一張在笑的嘴,只是隱約地看得見裏面的管子。

    羅德哈特面容已經有些扭曲。他突然丟掉劍,退後了一步,握劍的手空捏了兩下,然後雙手搓了搓,好象想要把殘留在上面的觸感搓掉。但是剛才割開喉嚨那柔軟清晰的手感依然還在,不只在手上,還順著手臂直沖進了心窩。他轉過頭來看著阿薩,張了張嘴,好象想擠出一個輕鬆的笑容,但是那張英俊的臉卻全是扭曲著的痛苦和噁心。

    他突然彎下腰開始嘔吐了起來。

    殺人絕不是件很輕鬆很好過的事。如果有人真的沒什麼感覺,也只能夠說明他是節木頭,如果說有人還覺得很過癮,那就表示他和那種拿自己的屎尿玩得不亦樂乎的人一樣腦筋有毛病。

    羅德哈特吐得很辛苦,很賣力。胃裏早已經沒有東西了,剛才他在宴會中每喝一點酒就偷偷地跑出去吐掉。但是他還是在努力地吐,胃在大力地痙攣,好象要把其他的內臟和所有討厭的感覺都擠出來。這個剛才還意氣風發的青年俊傑,萬眾矚目的英雄人物,現在卻像只狗一樣在那裏嘔吐著。終於他成功地從胃裏擠出了些東西了,那些是膽水。

    連膽水都吐光了,抽搐了幾下,喘上了幾口氣,羅德哈特似乎終於松了口氣,喘息著直起身來抹抹嘴,轉過來看著阿薩,露出一個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容說。

    “第一次親手殺人,殺真正的和自己一樣的人。確實很難受,很噁心。”

    他伸手抹了抹臉,雖然還很狼狽,但是笑容又恢復了那樣的親切而有魅力的了。這極度的疲累之後他依然顯得自信,好象一個面對困難的好學生正下定了決心要克服一道學習上的難題一樣。

    “不過沒關係,這些就像出麻疹一樣,以後慢慢地就會習慣了。”他看著一地的屍體,還有幾個半死的刺客正在呻吟。

    “所以我說一定要你幫忙呢。如果我一個人多半是死定了。你又救了我一次。”

    阿薩看著一地的屍體皺著眉,問。

    “為什麼你非要我來幫你對付這次暗殺?乾脆把宰相收買你的事情告訴軍方的大臣們呢。他們自然會想辦法來保護你,或者乾脆就直接用這個把柄去對付宰相了。現在他意圖殺你滅口,這不更是有力的證據麼?”

    “現在還不是時候。這個把柄還扳不倒他,我只是一己之辭而已。”即使是思考這這些手段,他親和柔順的臉總有些天真的味道在上面,使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對自己的把戲很有自信的小孩子。

    “關鍵是我已經把這次的暗殺對付過去卻依然不去告發他。這樣他就知道我並不想成為他的敵人,而且也明白我不是好對付的人了,自然會對我有顧忌而不再敢輕舉妄動。在心理上占了優勢,以後的事情就好辦得多了。。。。。說不定還可以多個朋友,那比多個敵人好得多。”

    “你變了。”阿薩歎口氣。記得在艾裏的時候他還是個懵懂少年,但是現在相比之下,自己卻好象幼稚得像個小孩了。

    “因為我已經成熟了。我不再沉迷自己的幻想,已經知道如何來面對這個真實的世界了。”羅德哈特看著阿薩一笑,他嘴唇上的那個傷口依然還在。

    “是你教我如何來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的。”

    阿薩百感交集,搖搖頭不知說什麼好,又歎了一口氣。他的心情隨著這一個歎氣滑落到低谷。

    突然一陣奇怪且巨大的寒意從背部透遍了全身。仿佛有無數的冰針突然直接穿過了皮膚肌肉沖進了脊椎刺到了骨髓裏面。阿薩朝前面全力躍出,半空轉身,眼前已經是一片閃電匯成的大河。

    ‘噗’。旁邊的羅德哈特現在才聽到一聲響。一個全身黑色的人影從黑暗中閃身而出一腳踩在了一個還在呻吟的刺客的腦袋上,那腦袋立刻就很有力量地爆開了。借著這一腳之力那人化成了一道和黑暗溶為一體的黑色閃電,以那雪白厲亮的尖端朝阿薩劈了過去。

    躲不了。死。這就是阿薩瞬間的腦海裏出現的念頭。

    這道足可以把整個黑夜都一分為二的光亮已經在面前。宛如一條從天上來的滔滔大河把所有的雄壯氣概凝聚了百年之後再以東流到海不復返的慷慨激昂要把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淹沒席捲絞得絲毫不剩。

    即便阿薩已經在飛退,但這積蓄了許久的這一擊依然用無可挽回的速度飛襲到了他面前。

    這一劍不知在黑暗中無聲地醞釀了多久。直等到了目標的精神鬆懈,肉體鬆弛,反應也正最遲鈍的時候才將自己的鋒芒暴露出來。

    阿薩身體已經淩空,手中沒有任何的武器,只有等待著面前這死亡的召喚一點一點地逼近。所有感覺都明銳無比,他眼睜睜地看著劍尖一點點地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甚至已經可以感覺得到自己臉上的皮膚正在這劍氣之下開始崩潰,似乎立刻就要破裂,下面的肌肉骨骼都將像朽木般的瓦解,他的頭會在這劍氣之下爆裂,像一顆番茄似的四處飛濺到周圍的地面,牆壁上。。。。。。

    我不想死。

    阿薩狂吼。所有的力量,精神,對死的恐懼對生的欲望都集中到了手中。

    他一把抓住了這道立刻就要將他絞得粉碎的閃電。他的所有生命都凝聚到了手上,那已經不是一個單純的動作,而是用全部的生命去對抗死亡。他的手泛出了一層白色的光芒。

    刃鋒在指間的皮膚間一點一點地朝前面擠。手指手掌間的力量在奔騰,在無聲地怒吼,在死命地擠壓,拉扯著那致命的鋒銳。

    劍尖終於在即將到達眉間的時候停了下來。

    兩人同時落地,阿薩繼續在退,黑衣人繼續進逼。兩人一進一退,在黑暗的長街上飛奔,每一落步都重逾千鈞,石塊和泥土不停地在兩人的腳下翻飛。

    終於,劍身抵受不住雙方強大力量的擠壓,一聲極限後的呻吟,碎裂成無數細小的碎片。

    就在劍碎裂的一瞬間,黑衣人開始向後跳出,一腳踩在了另一個重傷的刺客身上,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然後他再反跳,把最後一個刺客的生命在腳底下乾淨地結束掉。他幾個縱躍之後就完全消失在黎明前的黑夜中。和出現的時候一樣突兀,沒留下一絲聲響痕跡,仿佛只是個從幽冥中浮出的魅影,只閃現了一下自己死亡的恐懼威力立刻又回歸虛無。

    阿薩怔立在原地。他聽得見自己的心跳,眉間浸出的血順著鼻子旁邊緩緩地流下,皮膚並沒有損傷,但是下面的肌肉和血管已經破裂了。

    劍氣,純粹的劍氣,上面沒有帶著絲毫的魔法,也不需要魔法。不是殺手,殺手不會這樣用劍,這是個真正的劍客。

    這也是個真正的高手。這個人將自己的氣息和響動完全混入其他人之中,自己或許發現了,但是卻完全沒注意到。他一直都潛伏著而沒有絲毫焦躁,直到最好的機會才出手,才在那一瞬間顯露出殺氣。一擊不中,沒有絲毫的停留猶豫立刻全身而退。決斷明快。

    “到底是什麼人?”羅德哈特這才走了過來,呆看著那人消失的方向。他完全被這一劍所震撼,他也是劍士,看得出這一劍中蘊涵的修為,他喃喃地說。

    “這才是最後真正的刺客。。。。。。”
    “不是刺客。”阿薩看著自己的手掌。手掌沒有斷也沒有傷著筋骨,只是破了些皮出了些血。他搖頭喃喃道。

    “不是刺客。。。。。。”

    “為什麼不是。。。。。”羅德哈特不解。

    “如果那一劍是刺你,你躲得了麼?”阿薩說。

    羅德哈特臉色發白,咽了口口水,很肯定地回答。

    “死定了。”

    阿薩冷冷地說。

    “對,你死定了。我也絕對無法攔得下那一劍。不要忘記,你才是他們暗殺的真正目標。只要你死,他們的任務就完成了。我的生死關他們屁事。難道以那樣身手的刺客還會連這點判斷力也沒有麼?所以他不是對付你的刺客。是沖著我來的。”這王都的夜晚突然添上了一絲危險神秘的氣息,讓他每一根神經和每一條思路都精神抖擻起來。這種感覺甚至讓他有點興奮,猶如一條遠離荒野的狼又嗅到了一絲血腥。

    阿薩走過去揀起地上那人掉落的劍柄。這只是一柄普通的長劍而已,王都中隨處可以買到。如果這是一柄很好的劍,是一柄和那個身手相匹配的劍,結果會是怎樣呢?自己剛才那一下阻擋已經是全力了。

    這個人為什麼不用一柄那屬於自己的劍?

    如果不是和那些刺客一夥的,他又怎麼能夠知道並且利用這次暗殺行動?還有,他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殺自己?如果現在自己死了,那麼會怎麼樣?神官大人遇刺,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仔細一調查起來,立刻就會知道這些殺手的來歷,關鍵是羅德哈特在這樣的情況下自然會把事情都說了,自己確實又擠掉了宰相大人公子的職位。。。。。。這世界上實在再也找不出比宰相大人更合適的兇手了,但是阿薩卻知道他不是。還有誰?還能有誰?

    阿薩歎了口氣,低聲罵了一句。不過也為自己找回了智力的信心有點高興。

    第二天,宰相大人得知了自己的侄子居然為了比賽輸掉而糾集人手去向那位新晉的騎士報復的時候立刻大發雷霆,怒斥家門不幸出了這種敗類。幸好那位騎士身手過人恰巧又有一個教會的神官大人在場,這次卑鄙的暗算才沒有得逞。
    宰相大人立刻向皇帝陛下請旨降管教無方之罪,不過皇帝陛下一向是很明白事理的,知道這事是那個品德敗壞的失敗者自己的行為,也就沒有怪罪宰相。宰相大人又親自向那位騎士當著眾人的面隆重道歉。於是這件事情似乎就這樣很和平地解決了。宰相大人和這位優秀的騎士似乎也因此建立了友誼關係。

    魔法學院為新的神官大人舉行了正式的就職儀式。這位神官也很年輕,很優秀,還是主教大人親自推薦的,這可是前無古人的先例,政客們敏銳的嗅覺察覺到了這不凡的先兆。他和那個平民英雄騎士也是好朋友,原本已經被激起的英雄出少年的情緒更被推上了一個新高峰。如果這次他再去戰場上立下了功那更是可以扶搖直上。

    這位神官大人立刻就要前去西方前線了,來送行的居然有不少是王公大臣。

    這種場合公爵大人自然是不能少的,他還是那樣微微發福的體形,一身華麗的衣服,頭上戴著一頂和他很襯的帽子,腰間插著一把鑲嵌滿了珠寶,華麗得有些庸俗的劍。他臉上的笑容是所有人裏面最燦爛,最好看,最能夠表達善意和溫和的,原本就很和氣的五官純粹地就是友善,友善,再友善。

    這張友好的面容下完全看不見其他的東西,看不見的危險才是最危險的。那個微微發福的身體如果換上一身夜行裝,是不是也可以敏捷得像一道黑夜中的閃電?

    公爵上來和阿薩握手,祝他一路順風。公爵手上虎口和指根處的繭很厚。這樣的一隻手,如果很有力地握住了腰間那把看起來似乎只是裝飾的劍,那會是怎樣的情形?是不是可以發出如同滔滔大河晴空閃電般的一擊呢。一想到這裏,阿薩的心就跳得很有力,他甚至想立刻就驗證一下看自己正面去面對那樣的一擊會怎麼樣。

    但是這很明顯是不行的,至少也要等把主教大人這個麻煩的忙幫完了才能夠恢復以前那為所欲為的自由。現在他只能夠笑著對公爵說。

    “謝謝您對我的照顧。”

    “哪里哪里。能和神官大人這樣優秀的人交朋友實在是我的榮幸。等你回來以後我們必定還有機會好好交往。”公爵很熱情地說。

    “可惜昨天晚上那樣好的機會不多了。”阿薩在他耳邊輕輕地說。公爵的眼神顯得很奇怪。然後阿薩又歎了口氣,說。

    “其實你不用多心,我是絕不會礙你的事的。我才懶得管這些。”

    快馬加鞭的十多天后阿薩又重新到了布拉卡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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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2-10-6 13:26:25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三十章 戰場 看熱鬧的人們

    布拉卡達的市政廳現在已經改做了桑德斯將軍的指揮所。現在將軍正在其中一間小屋內發愣。

    屋裏充滿著血腥和腐爛的臭味,上百隻蒼蠅在狹小的空間裏左沖右突。屋中央擺放著三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屍體上的血已經凝成了黑色,暴露在外的筋肉已經萎縮,和黑色的血污一起乾巴巴地扭曲在一起,有些地方可以看見內臟,在高原空氣下乾燥了的內臟外表看起來像是皮革,骨骼零碎地突出體表。只有一具屍體的頭部是完好的,還能清晰地看到臨死的表情,但是身體已經不成形狀了,有蒼蠅正往他張大了被黑色血污嘴凝住的和鼻孔裏鑽。另外一具的半邊臉已經被壓扁了,眼球還拖在眼眶旁幹得像脫水了的葡萄,還有一具身體沒什麼傷害,但只剩下了下半個頭,或者說下半個嘴巴,上面的部分被整齊地砍去。

    至今為止,雖然關於那個歐福城的情況已經從各個管道來的消息瞭解得差不多了,但是始終還沒有任何關於獸人部隊的詳細情況。他們是如何組成的什麼樣的部隊?使用什麼樣的武器?戰鬥力如何?這些都不清楚。而那只見鬼的巨大怪物也好象在荒野中消失了,總不會是被那些獸人們消滅了吧。將軍絕不相信這一點。

    十天前,將軍發現有一小隊獸人在荒地中出沒的痕跡。於是就立刻下令一隊一百人的精英士兵去抓幾個俘虜回來嚴加拷問,但是這一百士兵一去就完全泥牛入海般全沒了音訊,前幾天再派出了人去尋找,結果只拖了這三具屍體回來。

    這些莫名其妙的屍體正讓將軍大為光火心情煩躁的時候今天早上又傳來消息,損失數百名魔法師的巨大責任在納格司神官死無對證的情況下已經轉移到他的頭上來了,朝廷中已經在商量換帥的人選。

    將軍狂怒,差點想舉兵殺回王都將埃爾尼家族那一幫政客宰個精光。但是這些無疑都是不行的,他是臣子,不能違抗君命,何況聖騎士團的存在就是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發生。

    正在這個時候,有士兵進來戰戰兢兢地報告,魔法學院派來的新神官到了。

    並沒有接到過任何軍方的通知,毫無疑問這又是那些政客派來的手下。

    “把那混蛋給我拖出去砍了。不對。。。。。。。”將軍盛怒之下順口吼出,但是立刻記起那並不是手下,按照規矩來說他還必須要出營去親自迎接,不過依現在的心情這種禮數自然是無法執行的了,他吼了一聲。

    “叫他來這裏見我。”
    在市政廳的大廳中將軍見到了這個新來的神官。

    “你就是新來的神官?”將軍想直接就想用獅子般的聲音和眼神把面前這個年輕人先嚇個半死。

    “怎麼沒見你帶隨從。”

    “因為好象沒有規定必須要帶隨從。”新神官完全沒有對將軍的威嚴有什麼反應,從容不迫地從懷中拿出東西來。

    “這裏是魔法學院的任命文書,還有證件,信物。”

    將軍淩厲的眼光在這個年輕人身上仔仔細細地掃一遍。和他預料中的並不一樣,這個年輕人滿是風塵的臉上沒有神職人員的肅穆,舉止也沒有軍人的規矩和剛健,但是自若的神情和和隱伏於神官的裝扮下的某些氣息卻讓將軍隱約有些奇怪的感覺。

    但是早已經計畫好了的,將軍仍然決定給他一個下馬威。

    “神官大人在魔法學院進修這麼多年,一定知識淵博,見識不凡了。”將軍問。

    “不,沒有。。。。。”

    又是個花天酒地管了的紈絝子弟繡花枕頭。看著神官大人有點失措的表情,將軍的眼角跳了跳,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犬齒都比平時尖了很多,好象一口就可以把這個廢物咬死。

    將軍冷哼揮了揮手說。

    “請跟我過來,我想請教你一些問題。”將軍帶領著這個神官來到了那間放置屍體的屋子,指著那些屍體說。

    “這是被那些獸人殺死的士兵,但是到目前為止我們也完全沒見過獸人士兵們究竟是怎樣作戰,戰鬥力究竟如何。我想請神官大人用您廣博的知識,從這些屍體上為我們找出些蛛絲馬跡來。”

    在第一次見到戰場上的屍體的人絕對會嚇得屁滾尿流。必須先把這種一直在養尊處優的廢物完全地鎮住,讓他知道戰爭並不是書本上記載的資料,不是政客們的遊戲,更不是年輕人夢想中獲取光榮和前途的賭場。這樣他才不敢像之前的那個混蛋一樣胡來。

    神官的臉色變了,看著這三具屍體發呆,很用力地皺起了眉頭。

    將軍得意地笑了笑,他等著看這個新任神官嘔吐或者小便失禁軟倒的樣子。

    但是這個神官歎了口氣,開始上前仔細查看起來,甚至還動手翻動著屍體。

    “這屍體的肋骨完全往裏面擠壓,屍體上還有很嚴重的凹痕,這是被一個巨大的爪子抓死的。。。。。好象是雙足飛龍。。。。。你把士兵派進蜥蜴沼澤裏去了?”新來的神官大人淡淡地問。

    將軍目瞪口呆。那具屍體就是他一直分辨不出到底死於什麼武器下的。

    “沒有。”不知不覺將軍的氣勢已經消減了一大半。

    “這是十天前派出的部隊。據探馬回報荒地上有一小支獸人的偵察部隊,所以我派出部隊,想把他們抓住。。。。。。這裏離蜥蜴沼澤還很遠,絕不會有雙足飛龍出沒的。”

    “是就是那些獸人們自己馴養的雙足飛龍了。”神官說。

    “不可能,從沒人馴養過這種怪物,更別說是獸人了”將軍認為這小子完全在胡說。

    “蜥蜴人可以從沼澤裏偷出蛋來,就像我們馴養獵犬一樣從小馴養。他們既然有能力建立一個城市,自然也有能力幹這樣的事。”神官大人的語氣肯定無比,好象是他親眼所見一樣。

    聽起來好象也很有道理。將軍無話可說,只好聽著。

    新神官繼續翻看著屍體,好象屠夫翻看豬肉一樣隨便,繼續說著讓將軍瞠目結舌的推斷。

    “這個是被狼人殺死的。從屍體的傷口來看,都是被很大重型的武器擊打至死的,應該是流星錘或者狼牙棒之類的,你看,這裏還有尖刺拖拽過的痕跡。既然只是獸人的偵察部隊,裏面應該不會有食人魔那樣大型笨重的傢伙,那麼能夠使用這種武器的就一定是狼人了。這個身上沒什麼其他傷痕,只是頭被一下乾淨俐落地砍掉了一半,應該是蜥蜴人,它們才有這樣的敏捷和力量。”

    將軍聽著,所有的氣焰已經完全都被驚愕取代了。連他本人也只看得出是什麼武器造成的傷害,其他的就完全不知道了。

    “既然他們有雙足飛龍這麼方便的偵察工具,很容易就可以從天上觀察到情況,哪里有必要再派遣什麼偵察部隊。這一小隊獸人應該是前來試探我軍的態度而已。而我軍主動向他們進攻,他們自然也不想被我們抓住,於是只有還擊了。裝備齊全的獸人的戰鬥力絕不是普通士兵可以抗衡的。”神官把眼光從屍體上移到將軍身上,淡淡地說。

    “你不應該貿然派出部隊的。”

    將軍楞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點頭用洩氣的聲音說。

    “好了,請神官大人先去處理你自己的事情,軍務上的我自己會處理。”洩氣和窩囊後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敬意,他又點了點頭。

    “謝謝你的指點。”

    阿薩走出市政廳,長歎一口氣,想把那融進身體裏面的屍臭吹出去。

    布拉卡達原本生機勃勃的街道上依然人來人往,不過已經全是持刀提槍的士兵們了。那些很有創意的旅館已經全部堆滿了武器和糧草。整個城市彌漫的全是蕭殺之意。

    按照羅尼斯主教的說法,這滿街的人的命有可能就在自己的手上,只要一想到這點,他就覺得累。

    夕陽把雲彩染得通紅一樣,鼻間仿佛還是旋繞著屍體的臭味,這血一樣的晚霞看起來分外地不祥。

    一隻貓頭鷹停在旁邊的樹上楞楞地看著他。

    “他為什麼會在這裏?”維德妮娜吃驚地看著水晶球中的影像。

    “那是羅尼斯派遣到那裏去的神官小子。我還奇怪他從哪里莫名其妙地找出個人來,原來就是你說的那人啊。”一個死靈法師看著水晶球說。

    維德妮娜和四個死靈法師圍著一張精緻典雅的大圓桌坐在一起,雖然入坐的人還不到位置的一半,但是這已經是死靈公會少有的大場面了。平時公會的成員們都在四處做著各自的事情,他們在各個地方也有著屬於自己的身份和各自的生活方式,只有在偶爾的會議和活動才會聚集到一些人。

    “這就是掉進太陽井裏面的小子嗎?”“精靈族正在四處通緝他呢。看樣子他還偷了世界樹之葉跑出來。這事情可有趣了。”其他三個死靈法師議論著。

    那個認識阿薩的死靈法師對維德妮娜說。

    “聽說你拿世界樹之葉去製造了一個真正的黑暗之龍,不過最後又被別人摧毀了,連世界樹之葉也被搶了去。真的嗎?你可真是捨得啊。拿回來大家好好研究一下說不定都可以用來造幾件寶物了。”

    “我做什麼是我的自由。”維德妮娜冷冷地說。

    “女人真是喜歡奢侈的動物。”死靈法師居然不失幽默感地看著維德妮娜笑了笑。

    “即使已經不是動物,卻還是那麼浪費。呵呵,對不起,只是個玩笑。雖然羅尼斯老頭想平息這場戰亂,但是我們可不想讓他這樣,畢竟很久都沒什麼像樣的戰爭了,血腥和屍臭都快從大陸的空氣裏絕跡了。我們都等著看熱鬧呢。不過可再不能像這位女士這麼奢侈了,用些節約而有效率的辦法吧。”他轉向另外一個死靈法師。

    “喂,把你剛研究好的那些石像鬼借我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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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三十一章 死的力量

    十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雖然明知道自己不久將會被削去軍權,但是將軍還是抱著來接替他位置的還是個軍方的人,還可以繼續領軍戰鬥的希望。他還是盡力地去做一個將軍應該做的事情。

    直到現在為止,那些獸人部隊的各種情況還是摸不清楚,派出去探察的部隊大都一無所獲。將軍甚至開始在打算派遣一支幾千人的先鋒部隊去歐福城探探虛實地攻擊一下。

    阿薩卻是極力地反對,只有親身體驗過的他才知道這個行動有多冒險,純粹是送死。而且他知道歐福這樣的戰略是什麼意思。這是在拖延時間,歐福從開始就沒想過要和帝國開戰,不讓對手知道自己的具體戰鬥力,對方就不敢輕舉妄動,而王都那邊的局勢已經很明顯了,停戰退兵的命令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阿薩明白現在自己的任務也只是時間問題了。只要在皇帝陛下的命令下來之前儘量地不讓將軍出兵就行。於是這些天他努力地用自己並不擅長的嘴巴上的功夫對付將軍,幸好豐富的野外生活和戰鬥經驗總讓他有話好說而且能夠把將軍勸住,關鍵是他確實體驗過獸人們的驚人戰鬥力,也見識過歐福在塞德洛斯統治下的高效率。他分析了獸人們在荒野之外的機動性,還有最重要的是在夜晚不受黑暗影響的視覺,比人類靈敏百倍的聽覺。這是和將軍以前剿滅那些死板的獸人部落時候的情況完全不同的,獸人們將會主動出擊,用各種靈活的方法將自身所有的優勢完全發揮出來的話,戰鬥的概念都將完全不一樣。何況還要算上雙足飛龍,它完全可以在弓箭無法企及的高度將部隊的行蹤情況看得清清楚楚。敵暗我明的狀況下,只是夜間的不間斷的偷襲就可以讓部隊的士氣一蹶不振。

    將軍在和阿薩不斷的爭論中對他的態度也逐漸平和,甚至開始露出贊同和欽佩之意了。這樣一個年輕人,無論是頭腦還是戰鬥的經驗都是和年齡不相稱的,至於身手,身為在武人的直覺,他也看得出這個年輕人絕不一般。他也沒有和其他神官一樣天天在營帳裏吃喝或者和牧師們討論什麼神學的抽象問題。這無疑是個領軍打仗的人才,一個天生的戰鬥者,將軍有很多次想開口問想他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在埃爾尼家族手下做事,但都沒有開口。

    今天傳遞皇帝旨意的使者終於來了。果然,將軍的軍權被削去,他終於不再是將軍了。關於新將軍的人選問題上軍方和埃爾尼家族互不相讓,最後終於由姆拉克公爵眾望所歸地得到了兩派大臣們的認可。他不久之後就會過來接收軍權,皇帝命令將軍在這裏等待公爵前來。

    將軍默默地聽著聖旨,最後他問。

    “姆拉克公爵接手後仗還繼續打麼?是由他帶領這裏的部隊去進攻那個獸人城邦嗎?”
    “陛下已經決定退兵了。各國的使臣們都強烈要求,羅尼斯主教大人也極力主張承認歐福是一個獨立的國家。聽說歐福也快派使者來商議和平條約的事了,這仗不只是現在,可能以後也不會打了。這裏的四萬大軍由姆拉克公爵接手後還是分配回南方的邊疆去,如果有必要,會讓一半士兵解甲歸田吧。”

    將軍沉默著,然後渾身開始微微發抖,很用力地才說出幾個字來。

    “臣領旨。”

    黃昏,阿薩被將軍叫了出來。將軍帶著他走向布拉卡達城外。

    來到了城外的一座小山丘,周圍已經沒有其他人了。將軍看著那血紅的夕陽沉默了一會,然後開口說。

    “這些天來我看得出你是個真正的戰士。我現在想和你說說話,拋開他媽的什麼政治立場,純粹只是基於兩個戰士的對話。”

    將軍很有力量地看了阿薩一眼,充滿了惋惜和不甘。

    “你為什麼會屈身於埃爾尼家族那些烏煙瘴氣的政客手下?從你身上可以看得出只有真正戰士才有的氣質,那是只有走過無數次生死線,經歷過死亡的味道,用自己的手和牙齒把對手的血和肉踩在腳下走過來的人才擁有的力量。那麼你怎麼還能去忍受那幫豬一樣齷齪的政客們呢?當他們玩弄那些烏煙瘴氣的陰謀詭計的時候,你身為一個真正的戰士,難道不覺得噁心麼?”

    “我不是埃爾尼家族的人。”阿薩回答。

    “是羅尼斯主教委派我到這裏來的。”

    將軍有點吃驚,問。

    “主教大人?他派你來這裏做什麼?”

    “主教大人叫我來這裏緩和局勢,靜待停戰。”

    “緩和局勢。。。。難怪你這段時間都在極力阻止我派出部隊。”將軍沒有發火,他的精力好象都被今天到來的聖旨消耗完了。

    “那麼停戰之後,我們這些軍人又會怎麼樣呢?我們可以戰鬥,可以拿自己的血肉去拓展國家的疆土,然後再拿自己的命來守護。但是最後的結果呢,一旦太平了,就不需要我們這些人了,便是那些蠅營狗苟的政客們的天下了。刀劍是敵不過手段和陰謀的,我們這些在前線拿命去拼的人就只能是政治的工具而已,我們做不來那種骯髒的事,就只有慢慢地被擠出去,這個國家就慢慢地落到那些花天酒地的豬一樣的貴族手中。那些人算什麼,養尊處優,手無縛雞之力,五穀不分,四體不勤,除了女人和吃喝之外,他們還會什麼?我們一個手指頭就可以摁死他們,和拈死一隻臭蟲一樣輕便。”將軍眼睛裏開始有了憤怒的光芒。

    “為什麼我們卻還要被他們玩弄,為什麼我們用血和肉去換來的國土和榮耀被這些人據為己有呢?”

    阿薩沉默著。他能夠感覺到將軍心中的波濤起伏。他雖然不懂什麼軍事政治,但卻能夠明白這個老人的憤怒。

    將軍看著阿薩,緩緩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我對你有個請求。這是我這一輩子第一次對別人請求。是一個戰士對戰士的請求,你能夠答應麼?”

    以將軍這樣的個性,這樣的威勢,這樣的人,這大概確實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去求人。

    一個老人畢生的一次請求。一個指揮著數萬大軍的將軍,用平等的,認可對方的方式來請求,這樣的請求能夠拒絕麼?

    阿薩幾乎就要一口答應下來了。但是他沒有忘記現在的微妙環境和任務,只是說。

    “你說說看。”

    將軍沉默了一下,說。

    “你沒發現嗎?宣讀聖旨的時候只有我們兩人在場。而使者傳達旨意之後也很快的就離開了。這些都是我特意安排的。”

    “是嗎?”阿薩皺眉,他對這些並不熟悉。

    “為什麼要那樣安排呢?”

    “沒有其他人聽到聖旨的內容。也就說除了我們倆,沒有人知道我已經沒有指揮部隊的權力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不知道。”阿薩等著他往下說。

    “這是我帶領了近二十年的隊伍,可以說其中每一個將領都是我的心腹。只要不讓他們知道我已經被剝奪了兵權,我依然可以調動他們的。”

    “你想做什麼?”阿薩皺眉看著將軍。

    將軍的聲音慢慢地重新有了活力和威勢。

    “明天我們就全軍前進往那個獸人巢穴殺過去。只要一舉將那個巢穴夷為平地,其他各國見到了我們的軍威自然不敢再有什麼話說,皇帝陛下也會知道維護國家還是需要我們這些軍人,那些政客們也會膽戰心驚灰頭土臉不敢再玩什麼花樣了。”

    阿薩驚奇地看著將軍,絕望的境地已經把他的憤怒和不甘變做了賭徒的拼搏激情。

    “沒什麼好顧忌的。歷史上從來都是成王敗寇,只要我們能夠成功,就絕沒人敢說什麼。羅尼斯主教也絕不會怪罪你。聖騎士團那邊沒問題的,羅蘭德團長是和我多年並肩作戰的老戰友,一定會暗中支持我們的。只要我們齊心合作,你指揮好牧師們和部隊配合一定可以將那些獸人殺個片甲不留的。我們的人數是它們的十倍啊。”將軍的眼裏開始有了光彩,仿佛勝利就在眼前。

    “對不起,我不幹。”阿薩搖頭。

    “我告訴過你,貿然出兵絕沒有好結果的。還有,我來這裏的任務就是要制止你。我會回去告訴其他將領你的軍權已經被剝奪了。”

    將軍的眼光黯淡下去了,然後怒火重新以百倍的猛烈重新在裏面燃燒起來。

    面對將軍似乎可以殺人的眼神,阿薩並沒有絲毫的畏懼,他只是覺得這個老人有點可憐,他搖頭說。

    “停戰不好嗎?誰掌權又怎麼樣?士兵們也用不著死,回家就回家了。平平安安地生活,比在這裏送死好吧。”

    將軍的聲音好象是在咆哮,又像是慘叫。

    “人活著終有一死,遲早罷了。身為軍人,與其回去種田賣菜,等著以後在床榻上慢慢地苟延殘喘而死,還不如在戰場上去死得轟轟烈烈。”

    阿薩還是搖頭,依然是那樣淡淡地說。

    “即使是你那樣以為,這幾萬名士兵不會這樣以為,他們的親人也不會這樣以為。他們都希望看到自己的兒子或者丈夫能夠活著回去。將軍,難道你的妻兒就不希望你活著回去嗎?”

    將軍緩緩伸手指著西邊,那裏的夕陽正紅得像血。他的聲音居然在顫抖。

    “我的妻子和最後的一個兒子都死在了那裏,死在獸人手上。”

    阿薩怔住了。

    “二十五年前,我的妻子和一隊商隊一起通過蠻荒高地,結果被獸人們殺了,吃掉了。連屍體我都不知道到哪兒去找。”將軍身上的剛毅和威猛絲毫不見了,只剩下顫抖的哀傷。背對著夕陽使他看起來仿佛是一具殘破的雕塑。

    “半年多以前,我的最後一個兒子帶領著一隊雇傭兵去高地深處偵察,結果又是音訊全無。他才二十五歲,是個英勇的戰士。假以時日,絕對是一個偉大的戰士和將軍,你知道麼?”

    阿薩知道。他眼前出現了那個在荒山頂獨自面對一隻如同戰爭堡壘一般的食人魔的英勇身影。

    “我再告訴你,二十年前,蠻荒高地周圍的村莊和城鎮每年都會遭受獸人們的襲擊。那些野獸就像打獵一樣狩獵人類,將活生生的人抓去殺死,吃掉。我領軍去剿滅這些野獸的時候在它們的部落間看到滿是人的骨骼所做的裝飾品,他們拿人皮當紙書寫,當衣服穿。而現在,那些野獸卻大模大樣地建立起了城市,要和我們人類談判。不用作為一個戰士,即便是作為一個人,你能夠允許這樣麼?”

    將軍的聲音已經不再那麼地激昂,只有悲傷和一種疲倦的憤怒。但是阿薩的心開始不平靜了。

    沒有人會不知道獸人們曾經吃人的事。過去這些亞人類給人最大的印象之一,就是那種血腥邪惡的野蠻作風。和在雄才大略的塞德洛斯城主口中一帶而過的瀟灑相比,現在從一個失去妻兒的老人口中聽到這種慘事,確實令人熱血如煎。

    但是阿薩確實知道,派兵出去進攻絕對是死路一條。而且從今以後在塞德洛斯的領導下,獸人們和人類的關係將完全不同了。這樣純粹是為過去的仇恨而發動的戰爭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阿薩深呼吸了幾口氣,看著將軍,輕聲說。

    “對不起。”

    將軍高大的身軀猛地顫抖了一下。絕望,失落,痛苦在他的臉上扭成一團,然後慢慢地變成憤怒。殺氣在他的眼中已經顯露無疑。

    只要殺了阿薩,他依然有可能指揮軍隊,依然有可能報仇!

    看著面前已經像一隻露出了獠牙,憤怒的獅子般的將軍,阿薩平靜地搖搖頭,說。

    “如果你的妻兒在天有靈,也絕不會希望你用這四萬條性命去替他們報仇。他們如果知道你要把這些活著的人當祭品去祭奠他們,你覺得他們會高興嗎?你覺得他們希望你自己也去送死嗎?”

    將軍還是瞪著阿薩,但是慢慢的他眼神變得茫然無力,殺氣也逐漸消逝了。他就那樣站立著,最後默然轉身,再沒有理會阿薩,獨自一人朝來路走回去了。

    如血的晚霞下,高大的背影已經沒有往日的威風和雄壯,只有些蹣跚無力。看著這個背影逐漸遠去消失在夕陽下,阿薩現在只希望姆拉克公爵能夠快點過來,快點退兵結束掉這一切。讓他可以向主教大人交差,然後出去旅行忘掉這些討厭的事。

    一隻貓頭鷹在旁邊樹枝上瞪著大眼咕嚕咕嚕地叫了兩聲。聽見這個聲音,一向很喜歡動物的阿薩突然生出厭惡的感覺,回過頭去瞪了這只不祥的食肉鳥一眼。

    夜晚,朦朦朧朧的半個月亮掛在天上。這是個高地少有的陰天。

    將軍躺在床上睡不著。這是他自從十三歲那年第一次殺人後這麼多年來的第一次失眠。

    但是和那時的緊張,莫名的恐懼和興奮完全不同,現在他只感覺到疲累,無力。

    這不是疲勞,而是實實在在壓在心上的倦怠和絕望。不只是每一條肌肉都提不起勁,連精神都要崩潰,仿佛身體就只是個軀殼而已,再也沒有任何的活力可供驅動。

    全身的每一處新老傷口一起趁這個時候呻吟。這數十年的戎馬生涯,到頭來卻一無所有。妻子,兒子都死在了獸人的手裏,現在卻連想要為他們報仇都做不到。而自己,也將在那些政客們的手段下離開軍隊,從此後就像只無用的老狗一樣吃著那些政客們施捨給的剩飯渡日,直到老死。連像一個戰士那樣用自己折斷的骨頭刺進敵人的胸膛,死得轟轟烈烈那都只是奢望了。

    活著已經沒意義了,連死也不能死得像樣點。。。。。將軍閉著眼,在無力的哀傷絕望中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自己仿佛成了一灘泥,慢慢地消融,變形,爛掉。。。。。

    “父親大人。”一個低沉的聲音把將軍喚醒。將軍睜眼,看到了自己的兒子。那個最小的,自己最喜愛的,最有天賦的兒子。

    那依然是和自己年輕時一樣的威武沉穩的臉,精斂凝重的表情仿佛他是剛從一場激烈的戰鬥中走來。他手裏握著一支光禿禿的劍柄,筆直地站在那裏,額頭上一個被撕裂的傷口流出的血把他整個臉都染紅了,但依然不能夠掩蓋他英勇的神情,胸口那裏有一個被什麼恐怖的武器透過而留下的血淋淋的大洞,。

    “你。。。。。”將軍沒敢亂動,怕這影像受到驚擾突然間就消失了。他不知這是兒子的靈魂,還是自己思念所造出的幻象。

    “父親大人,我遵從您的教誨,直到最後也在竭盡全力地戰鬥,在最輝煌的戰鬥中失去生命,我的死是一個戰士的最光榮的歸宿。”他站得很威武,牢牢地握著手裏的那支劍柄,胸膛上的那個可怕的傷口仿佛就是個勳章。

    “是嗎?你做得好,做得很好啊,是我的好孩子。。。。。。”將軍喃喃地說。

    “我看見了無數的死在獸人手裏的無辜百姓,他們都死得很慘啊。但是他們也都在稱頌您,說您是個大英雄,殺了很多殘暴的野獸為他們報仇。我也看見了那些在和獸人的戰鬥中死去的士兵們,他們都鼓勵您,希望您繼續您的戰鬥。您一直都是為了為那些死去的生靈復仇而戰鬥的。也許您不是最偉大的將軍,但是您卻是最偉大的戰士。”

    “是嗎。。。。。”將軍點了點頭,一滴眼淚從那早就乾涸了的眼眶裏滴了出來。

    將軍原本一直都是最痛恨也最鄙夷眼淚這種東西的。他認為這是軟弱的象徵,戰士最不需要的東西,但是現在他卻覺得自己所有活力的生機都隨著這滴眼淚在心中湧了出來。

    “我還遇見了媽媽,她說了,希望在天堂等著您,等您用最光榮的方式去見她。我也希望再看到父親大人戰鬥的英姿,那才是真正的您。”聲音漸漸遠去,影像也慢慢模糊。

    “再見了,父親大人,我先走了。”

    “孩子啊。。。。”將軍從床上猛地撐了起來,天色已經濛濛亮了。

    這只是個夢嗎?將軍發現自己的臉上真的有淚痕,他擦了擦臉,半坐起來茫然地環顧四周,看到一個小東西在不遠處的地面上,迎著晨光發亮。

    將軍緩緩走過去,用發抖的手把這個東西揀了起來。這是個光禿禿的劍柄,劍身仿佛受了什麼大力而碎掉了,只留下了一點殘破的留在劍柄附近。

    大概是長久的日曬雨淋顯得它很陳舊,即使是扔在路邊也不會惹人注意,但是將軍認得這是什麼東西。劍柄末端一面是一個聖十字的凹紋,那是聖騎士團的標記,而另一面則是‘勇氣’和‘榮耀’兩個詞,那是將軍自己親手刻上去的。

    將軍把這個劍柄按在自己的胸口,好象要把其中的意義放進自己的心裏去,然後他站起身,感覺自己又充滿了力量,而且是從來沒有這樣地有力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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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2-10-6 13:27:21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三十二章 笛雅谷的春天

    將軍出去散心了。

    遭到阿薩的拒絕後的第二天,他就把部隊的事務暫時交托給阿薩,說要出去散一下心。原本阿薩還擔心他會失控地去做什麼亂來的事,也終於松了口氣,但是好象又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對勁。

    因為在那一晚過後,將軍臉上的表情很顯得平靜,完全沒有了昨天那些激昂情緒的痕跡,甚至連平時的威嚴和煞氣都不見了,反而透露出一個老人正應該有的平淡穩重。

    這樣強烈情緒反差出現在這樣一個老人身上。面對著將軍暴怒的殺氣的時候阿薩並不畏懼,但是現在看著那平和得平靜的面容,他卻總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一個人暴怒,失控的時候並沒什麼大不了的,情緒的失控只會淹沒理智,那並不難對付。只有將所有的情緒力量都收斂進內心的時候,將所有的衝動都回歸于平靜,融入理性和人格的時候才是最可怕的。

    但是按照道理來說局面確實已經是穩定了的。阿薩已經將聖旨的內容告訴了部隊中的每一個將領,將軍即便是強要調動部隊也是不可能的了。也許那種平靜是終於接受了現實後的淡漠吧。

    希望如此。阿薩惴惴不安地在布拉卡達靜等著。

    三天后,將軍終於回來了,他還帶來了二十多個人。這些人看起來仿佛都是普通的村民,其中有年近古稀的老翁也有年輕力壯的。將軍把他們安置在市政廳中後就將部隊中的中小將領都叫了過去,悄悄地吩咐他們一些事。很多將領都是將軍數十年的老部下,這些小事還是可以調動他們的。

    然後將軍又設了一個龐大的豐盛的宴會,慰勞部隊中所有的牧師們,當然神官大人也是包括在其中。這個宴會在完全符合教會對牧師們飲食嚴格要求的同時又不乏豐盛,將軍大人說是要感謝牧師們長久以來對士兵們心靈上的指導,請大家盡情地享用。

    按照禮儀來說牧師們吃飯是很麻煩的,必須先祈禱,然後慢慢地細嚼慢嚥,吃完了後還要再祈禱才能離桌。雖然這套煩瑣的規矩不見得每個人都很老實地遵守,但是在這數百個同行的大場合下旁邊還有神官大人,那自然是不能馬虎的,於是數百名牧師一起祈禱著,仿佛一件很了不起的大祭祀,然後再開始吃飯。

    “你到底搞什麼鬼?”這數百名牧師的頭目,神官大人卻沒有祈禱。他坐在最上面的席位,一臉不耐煩地問坐在他旁邊的將軍。

    將軍很平靜,像一個修養十足的主人般微微一笑。

    “只是想請諸位好好地吃頓飯而已。放心,我還不敢也不會在牧師們的食物中作手腳。”

    阿薩歎了口氣,有點無奈地說。

    “算我請你老人家幫個忙,不要再做什麼了,安安靜靜地在這裏等姆拉克公爵來好不好?”

    將軍沒有說什麼,只是安安靜靜地笑了笑。阿薩看了背上只感覺發冷。這個面容平時全融合了許多各種各樣的強烈表情,現在突然的溫柔下來反而顯得很詭異。

    “神官大人為什麼不吃呢。”將軍淡淡一笑,指了指桌上的美味。

    阿薩搖搖頭,歎口氣,拖過一盤食物來往嘴裏塞,一邊含糊地說。

    “當然要吃,別人請吃為什麼不吃?我從來對吃的是沒有仇的。”

    食物很美味,牧師們在下麵很有風度很有儀態地細嚼慢嚥,偶爾有人抬頭看看他們的長官在那裏卻如同土匪一樣地胡吃海塞,卻也絕對不敢模仿。

    不一會阿薩面前的盤子就已經空了,他似乎很滿足地打了個飽嗝,撮著手站了起來朝外面走去。

    將軍問。

    “神官大人去哪里?”

    “吃漲了,去拉屎。”這個高貴的神職人員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布拉卡達的街上很冷清,還是中午時分,街上卻已經沒有士兵在走動了,顯得有點奇怪地冷清。阿薩四處走著,他要看看將軍到底是要搞什麼鬼。

    經過一處旅館外時,阿薩聽到了裏面傳出的講話聲。他走到門邊悄悄朝裏面張望。

    只有布拉卡達旅館特有的大廳才能夠容納下這樣的兩三百名士兵環坐在一起。這些都是十多二十來歲的很年輕的士兵,並不見有年紀大的老兵在裏面,大概是特意從部隊中抽調出來的。他們正圍著一個老人,很用心地聽著老人的話。

    這個老人就是將軍帶回來那些人中的一個,很樸實的面容上溝渠縱橫,半馱著背,雙手下垂得快到膝蓋,典型的在面朝黃土背朝天中消耗在了一生的老農。現在他正對著士兵們說著。

    “。。。。。。我看到了樹上掛著的一張人皮,沒有臉,但是我認得那是誰的,我認得腿上那道傷疤,我親手給這個傷疤敷過藥。這時候那些食人魔已經把我姐姐按在了石臺上,一個祭師打扮的食人魔跳起了舞,然後用石頭做的刀子割開了我姐姐的肚子。姐姐一直在叫,想動,可是幾個食人魔按著她。我看著我姐姐的血一直流滿了石台,她一直都在叫,在掙扎。。。。。那個祭師活生生地把她的心臟挖了出來,拿在手中握著,跳起了他們的舞蹈,然後放在了他們的祭臺上。那是我的姐姐啊。。。。。。”老人的眼淚流出來,身體也在哆嗦著,久遠的年月沒有削減掉這記憶的力量。

    年輕的士兵們開始騷動起來,他們的體內的熱血已經開始沸騰,同仇敵愾的悲憤在他們的心裏摩擦出火花,年輕的激情更讓其越燒越旺盛。如果現在有一隻獸人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裏絕對會被這群憤怒的人撕得粉碎。

    “幸好這個時候村裏的人請來了一群雇傭兵,我趁這這個混亂的時候跑了出來。但是那親眼看到的一幕是怎麼也忘記不了的啊。。。。。我們村莊裏每年都有人被那些野獸抓去吃掉,直到後來將軍帶領著部隊來到這裏,把那些該死的野獸統統殺死,我們才得以安生下來,我們真的感謝將軍啊。。。。。桑德斯將軍是我們老百姓的大恩人,是帝國最偉大的將軍啊。”老頭繼續哆嗦著說。

    這兩三百年輕的聽眾的精神已經完全和這個老頭共鳴起來了。年輕的心總是特別地容易被撥動,何況這些事原本就是身為一個稍有血性的人都不可能不為之動容的。

    “可是我現在聽說將軍已經被革職了。雖然我這個老頭不懂什麼國家大事,但我只知道將軍是我們老百姓恩人,和你們這些戰士一樣,都是為我們黎民百姓戰鬥的,都是好人。但是那些當官的和那些貴族們,卻只是用我們的血汗錢去吃喝玩樂。憑什麼他們就可以讓桑德斯將軍這樣一個好人革職啊。”老農用簡單的邏輯表達自己樸實的感情。

    “我還聽說了,那些殘餘的獸人已經在荒地裏建立了一個城市,而且還和那些貴族勾結,要帝國簽訂和平條約,還要承認它們獨立。這還有天理嗎?難道我們那些死去的親人就這樣算了嗎?我聽說了這個消息後沒有一天晚上睡得好覺,我只恨自己太老,已經揮不動刀劍了,否則即便是我一個人我也要殺到那個獸人的城市去,即便是死,被那些野獸吃掉,我也要用刀在他們砍上一下,用我的肉去毒死他們。。。。。。”老者的聲音和身體都因為過於激動而顫抖的更劇烈了。這不是事先準備好的演講,沒有練習可以讓這樣的樸實之人說出那樣有力的話,那是真實情感的流露,震撼著每一個聽者的心靈。這些士兵很年輕,也很樸實,能夠充分感受到這些情緒的力量,臉上的表情都被狂熱的憤怒和激情掩蓋了。

    阿薩在門邊卻聽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大概猜得出將軍要幹什麼了。

    “好了,時間到了,大家都走吧。將軍在那裏有話要對我們說。”士兵中的一個隊長模樣的人帶領士兵們站起來朝外面走來,阿薩連忙讓開。

    一群一群的士兵開始從各個旅館中陸續走了出來,都是些年輕的士兵,他們都是分批去聽那些將軍找回來的人的演講的。並沒有其他的將領長官出來干涉他們,將軍在部下中的威望並不只是一紙公文就可以驅除的。

    士兵們並沒有在意阿薩,他們在一些大概是接受了將軍事先指示的士兵的帶領下往城外走去。

    阿薩一路跟著他們來到了城外的一座小山丘前,將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上面了。牧師們想必還在那裏慢慢地吃著,食物很美味,而且將軍也自然有辦法讓他們安安心心地在那裏繼續吃著。

    等著所有的士兵聚集完畢,將軍開始用雄渾的聲音對著這些正義憤填膺的年輕人喊道。

    “愛恩法斯特的男子漢們,帝國偉大的戰士們。大家都已經知道了,我已經不再是部隊的指揮者了。因為那些貴族們的陰謀,骯髒的政治利益的交易,這場原本為我們的人民復仇的偉大戰爭已經要夭折了。我告訴你們,我可以就這樣回去,回去拿著朝廷給我的俸祿安享晚年,因為我已經不是一個將軍了。但是我不會這麼做的。絕對不會。” 將軍在咆哮。

    “因為我還是一個戰士,”他仿佛是用他的生命在怒吼。

    “我是一個戰士。”

    士兵們下意識地對這個威嚴無比的吼叫抱以呐喊。

    每一個真正發自內心的呼喊都會激起旁人心靈的震盪。何況這震盪是如同一出戲劇的高潮一樣,早已有充分的故事和表演在之前就做好了鋪墊的。

    站在士兵陣列邊上,聽著怒火如濤的吼聲,阿薩卻覺得發冷。
    “我不會回去安享什麼晚年。我情願用那些在病榻上老去的所有的時間來換取現在這樣一個機會,讓我以一個戰士的身份用劍去告訴那些野獸我們人類的尊嚴和憤怒。”將軍渾厚的聲音清楚地傳達到每一個士兵的耳裏。

    “我現在已經不能命令你們了,已經不能再指揮你們了。我現在只是以一個戰士的身份來對你們這些和我一樣的戰士說話。”將軍放緩了聲音,加重了語氣,保證這滾滾蕩蕩的聲音可以把每一個年輕士兵心中的火徹底點燃。

    “我這個戰士在這裏問你們一聲。和我一樣的戰士們,你們願意跟隨我嗎?願意跟我一起去宰殺那些野獸嗎?”

    “願意。”震耳欲聾的聲音在士兵們的口中爆發,這是五六千個發自肺腑的怒吼。

    “好,大家都按照我說的回去收拾你們的行裝吧。”成功的演講者向下麵激動的聽眾命令。

    “我們馬上就出發。”

    士兵們很快就有組織地散去了。這裏很快就只剩下了阿薩和將軍兩個人。

    將軍在山丘上沒有動,剛才那激情的表演沒留下絲毫痕跡,他又恢復了那可怕的平靜表情,如同一尊神像一樣俯視著山丘下的阿薩。

    “你這樣做是什麼意思。”阿薩冷冷地問。

    將軍的語氣和他的表情一樣的平靜,說。

    “只是讓他們知道一些事情的詳細情況,然後再讓讓他們自己做選擇而已。無論是誰都有知道真相的權利,不是麼。而告訴別人真相也絕不是壞事。”

    阿薩冷哼一聲,說。

    “原來你把所有的牧師集中起來就是要為了傳達這個真相嗎?”牧師們在隊伍中的作用除了治療和輔助魔法以外,重要的就是把握士兵們的情緒。在生死線上打滾的戰士一般都是很虔誠的,牧師們的教導和一些精神類的輔助小魔法通常都對士兵們的躁動很有幫助。

    “信仰原本就是用來掩飾真相的。那是弱者自欺欺人的道具,戰士永遠不需要這種東西。只需要一小會時間,只要能夠完全點燃他們的鬥志,什麼道理和神靈都不能夠將之熄滅了。”將軍看著阿薩,終於露出了點好奇的表情。

    “你既然已經明白我在做什麼了,為什麼還站在這裏?我還以為你一定慌慌張張地回去安排制止我呢。”

    “既然你已經這樣做了,就一定早有什麼其他安排。”阿薩沒有跑回去,反而走上了小山丘。

    “不過我還是要問問,如果我立刻回去叫牧師們平復士兵的情緒,你會怎麼做。”

    “只要你一有這個意向,我就立刻殺了你。”將軍還是那麼平靜。沒有怒火,沒有殺氣,甚至嘴邊還有點微笑。但是阿薩知道,他既然說得出就絕對做得到。

    “你以為你一定要把握?”阿薩站到了將軍面前,冷冷地看著他。

    “我一個人確實沒有把握。”將軍很誠實地承認,他身為武人的眼光是有的。

    “但是五千個人卻一定有。剛才聽我說話的五千個年輕的士兵,我只要說你其實是朝廷裏的貴族和獸人們的奸細,再煽動他們一下,他們就會殺了你。”

    阿薩看著面前這個平靜的老人,那雙曾經滿是勇猛,剛毅,煞氣和烈火的眼睛現在卻是一片死寂。阿薩終於明白了他為什麼能夠變成這樣,能夠做出這些事了。

    那是一種已經死了的眼神。

    他所有的感情,所有的價值都已經死在一個目標上了,連他自己的生命都不過就只是為了實現那個目的一種道具而已。他什麼都可以去做,用所有的智慧,精力,手段去達到那個目標,即便是賠上整個世界都不在話下。

    “五千個。全是年輕的士兵。”阿薩緩緩搖頭。

    “是你特意從部隊你挑選出來的麼?”

    “當然要年輕。年輕才有激情,才有熱血,才有衝動。人一旦活得久了,就愛考慮些別的事情,不是那麼願意去死,去殺人了。”將軍用那已經死了的眼神仔細看著阿薩。

    “所以我奉勸你不要去做多餘的事。我不想再起什麼波折,你也不想死吧”他轉身朝城中走去。

    “何況,這種情況下牧師們也已經沒用了。”

    不久之後,將軍領著這所有的五千士兵出發了。

    沒有其他將領去阻止他們,將軍的餘威讓這些過去的部下不好出面。而將軍的勸說也讓他們明白,這不過是將軍的一意孤行,即使有什麼事情發生他們也絕不會受連累。不受連累,又不好出面的情況下,他們也都真的沒有站出來制止那些原本是他們部下的士兵。

    阿薩也沒去阻止,他沒有讓牧師去勸說那些被憤怒和鬥志衝昏頭腦的士兵,他不想看見這些羅尼斯主教旗下的牧師們被將軍一斧劈成兩半。一個將軍那樣的人已經什麼都幹得出了。

    他現在只有坐在市政廳裏等著姆拉克公爵的到來。所幸將軍已經離開了,剩下的已不會再有什麼變數,這個羅尼斯主教交給他的任務雖然不是完全地成功,但是總算完成了。將軍只是帶走了五千人而已。

    五千人。不過這部隊的八分之一,不算什麼。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他已經盡力了。

    五千人。阿薩突然想起他剛剛來到這裏的時候看見的三具慘不忍睹屍體。五千具,兩千倍,大概可以累積得像山一樣多。這五千人同時發出的慘叫和哀號。。。。。滿天都會是飛撒出的血肉,內臟,骨骼。。。。。。他耳邊又響起了半年多那天晚上的那種讓他畢生難忘的聲音,哀號聲蔓延的海洋,骨骼碎裂肌體變形的奇怪聲音,武器撕破空氣和肉的音調互相交錯起伏組合而成的協奏曲,而現在還要加強幾十倍。他感覺自己的皮膚有些抽緊,胃有些收縮。

    阿薩猛地站了起來一腳蹬開桌子,一腳把椅子踩得稀爛。用從小在酒館裏學來的比將軍之前罵納格斯神官也毫不遜色的髒話和詛咒罵了將軍一通,然後去找了個很有閱歷和資格的牧師交代了一下,騎了匹馬去追將軍的部隊了。

    “你來做什麼?”將軍見到阿薩追了上來,問。

    阿薩沒好氣地瞪了這個肆意妄為的軍人一眼說。

    “來等死,等著看你死。”

    “那你一定不會失望的。”將軍淡淡說。

    “我希望你儘快地死,最好在戰鬥一開始你就第一個去死。那樣我就有機會把剩下的士兵帶回去了。”

    “那你可能又要失望了。在砍殺那些野獸沒砍得手軟之前我沒那麼容易死的。”將軍還是淡淡地回答。自從下定了決心之後他所有的感情都收斂進體內化作動力了,捨不得表露出來。

    阿薩看了看這個比自己高一個頭的魁梧老人和他腰間的那兩把斧頭,狠狠吐了口唾沫說。

    “如果可能的話,我真的希望親手完成這件事情,那就用不著等多久了。”

    “如果是在以前,我會考慮你這個建議的。”將軍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又把頭轉回去死盯著前面的方向。

    “現在已經不可能了。可惜啊。”

    “真的是可惜啊。。。。。”死靈法師意興闌珊地一屁股坐在天鵝絨的舒適的坐墊上。

    “我失敗了。”他剛從魔法陣中傳送回來。

    “不錯了不錯了,想不到你還能導演出那樣感人的一出劇碼,比我在皇家劇院裏看過的還要精彩感人呢。”另外一個死靈法師微笑著鼓掌。

    “你不知道以前有人誇獎我寫的劇本有達裏奧。福的味道麼?”這個死靈法師得意地一笑,又歎了口氣。

    “可惜我時間上沒來得及,或者應該先去幹掉那個傳遞聖旨的使者。現在我們勇猛的將軍不得不費盡了心思才聚集起了五千名士兵而已,還多虧我在暗中幫他搞定了不少想要制止他的將領。如果四萬大軍全軍壓境還可以和塞德洛斯那老頭拼一下,或許還真能把他和那城市一起幹掉。可惜現在只有五千,還不知道夠不夠塞牙縫呢。”

    “無所謂,反正只是個遊戲而已,我們大家都看著玩吧。看看這五千個生龍活虎的年輕人怎麼去塞,也許還能夠把牙縫塞得漲破,讓塞德洛斯老頭掉幾顆牙,流點血痛一痛呢。”另一個玩弄著一個水晶骷髏頭的死靈法師說。

    “我賭他會死上五十個獸人。”

    “七十個。賭一塊魔玉。”

    “還是一塊魔玉。我賭只死二十個好了。聽說那老頭有個半精靈的朋友很厲害,而且獸人如果裝備精良的話戰鬥力也很不錯呢。”

    “那可是五千大軍啊,難道連一百個都殺不死麼?我賭十根鳳凰羽毛和雷鳥的羽毛。”

    一把最沙啞難聽的聲音說。

    “我賭他一個都不會死。”維德妮娜露出她那半張臉的微笑。

    “不過我的賭注是你們要答應招收一名新會員。”

    “這位美麗的女士怎麼這樣有信心?不過先說好您可不能夠插手啊。萬一您親自出馬去兵營裏扔出一條黑暗之龍,那不是給塞德洛斯老頭幫忙麼?”

    在同伴口中美麗的巫妖的微笑絕對可以成為普通人的噩夢,她那乾枯了的下半張臉動也沒動,卻發出仿佛很有自信的聲音說。

    “那當然,我可沒這麼缺德。”

    “呵呵,我就知道這位女士除了很聰明很美麗之外,”那個剛去導演了這次行動的死靈法師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說。

    “還非常地有良心有道德。”他看著維德尼娜,目光閃動了幾下,說。

    “這樣吧。出於對她的仰慕,我也賭一個獸人也不死,還是賭接收一名新會員。”

    維德尼娜看了這個很信任他判斷的同伴一眼,但是眼神裏卻絲毫沒有感激認同的意思。

    “你們真能找到有足夠的品德和素質的人來參加我們這個高尚的團體嗎?”一個死靈法師作出很有朝氣的表情。

    “我感覺笛雅谷的春天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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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2-10-6 13:27:54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三十三章 瘋狂的美德

    蠻荒高地的夜晚總是特別安靜。只有偶爾雙足飛龍的叫聲在夜空中回蕩,但是士兵們也都習以為常了,自從離開布拉卡達開始,這種巨大的猛獸就隨時盤旋在他們頭頂的高空上。剛開始還有士兵忍不住用弓箭去試圖攻擊,但是那高度和雙足飛龍振翅時的氣流讓所有的遠程攻擊都只能夠重新落回地面,還不時造成同伴的受傷。而獸人們明顯也很珍惜這種寶貴的生物,不肯貿然指揮它飛落下來攻擊。到了這晚上的紮營時候,總有幾十個手持強弓勁弩的士兵分別守在營地各處的火堆旁預防雙足飛龍的偷襲。

    幾隻狼人借著夜色朝營地靠近。即便是在寂靜的夜晚他們的接近也沒有發出絲毫聲響,而他們也不需要任何的照明,即使在這樣沒有月色的黑夜裏也可以把事物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可以不露任何聲音和光亮的接近。這是人類所絕對無法企及的能力,讓他們成為絕佳的偷襲者。

    營地邊緣甚至沒有巡邏的士兵,安靜得出奇。狼人悄悄地接近了營地邊緣。當然以這麼少的數量他們並不會造成什麼有效的傷害,這只是一次試探和騷擾。

    突然一陣奇怪的吱吱聲從營地裏傳了出來。這好象是什麼動物的聲音,幾個狼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整個兵營就已經被這聲音啟動了。火把四處亮了起來,士兵們從營帳中蜂擁而出。剛才還靜悄悄地兵營猛地就成了沸騰呐喊的海洋,一波波的士兵們朝狼人沖了過來。

    士兵們沒有任何的長官來發出命令和指揮,完全就是和街頭自發毆鬥的流氓一樣毫無章法陣勢地呐喊著手持武器沖了出來。指揮他們的不是紀律而是憤怒和仇恨的情緒。

    兩個最前方的士兵立刻成了狼人手裏的流星錘的犧牲品,殘破的屍體飛出老遠,血向四處飛濺出。但是那些沾到了自己同伴的血的士兵們沒有顯露出絲毫的猶豫和膽怯,反而更勇猛地朝前沖了過來,嘴裏發出的叫喊已經不像是人,而是奢血的野獸。在火把的照射下那些佈滿了血絲的眼睛裏全是瘋狂鬥志的標誌。

    幾隻狼人反倒被這樣的場面嚇住了。他們開始轉身逃跑。

    士兵群中一個龐大的身軀以和那軀體不相稱的高速幾個箭步就沖到了一個狼人的身邊,手舉一把巨大的斧頭朝狼人砍了過去。這是個和狼人差不多一樣高大的人,手裏的那把巨大的斧頭也和狼人的流星錘一樣顯示出非凡的殺傷力。

    狼人轉身險險避過,手裏的流星錘朝這個攻擊者揮了過去,這個可以將盾牌鎧甲打得稀爛的武器和這人手裏的另一把斧頭碰在一起發出一聲不相上下的巨響。

    狼人發出一聲慘號,擊空了的另一把斧頭已經在使用者強大的臂力和技巧下收回,橫劈,將狼人那只持武器的手臂整個砍了下來。

    劇痛之下,狼人那只空的手爪也在這個對手的身上抓下一塊皮肉。只是這樣一停頓,周圍的士兵就擁了上來,狼人只來得及用爪子和牙齒殺死了兩三個士兵之後就被周圍無數的刀劍長矛砍戳得稀爛。

    其他的幾個狼人已經開始轉身逃跑。剛剛砍倒狼人的這人上半身已經被血濕透了,如果不是經驗豐富而及時地閃避了一下的話這一爪足夠將他開膛破肚。

    這久違了的傷痛和戰鬥的激情讓他的鬥志完全燃燒起來,他一聲怒吼,向前踏出一步將手中的巨斧拋出,斧頭在空中發出厲烈的呼嘯向前面逃跑的狼人追去。一聲哀號,那只狼人倒下了。其他的狼人則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阿薩從營帳中出來,正好看見士氣高昂的士兵們簇擁著將軍回來了。一身的血跡沒有使將軍有絲毫的頹喪和委頓反而更顯得精神勃勃,這戰鬥給他注入了新鮮的生命力。他看見阿薩,指了指系在營帳角落上的幾隻小動物笑了笑說。

    “要多虧你的主意了。”

    那些是鼠兔,這荒地上的一種食草小動物,嗅覺特別靈敏。還在布拉卡達和將軍討論荒野作戰的時候阿薩曾經告訴過將軍這種辦法,將這些敏感的小動物捕捉拴在營地各處中,他們只要一聞到食肉動物特有的腥臭就會發出集體叫聲。這種辦法原本是冒險者在野獸出沒的地方休息時採用的辦法,阿薩變通了一下,想不到對付狼人這種無聲無息的偷襲確實有效。將軍早已讓所有士兵都拿著武器入睡,只要一聽見鼠兔的叫聲就立刻起來朝偷襲者殺去。這個安排確實產生了巨大的作用。

    後面的士兵把那個被將軍拋出斧頭砍倒的狼人綁起來抬了進來。將軍那一斧並不是很致命的傷害,憑著自身頑強的生命力這只狼人還沒有死。將軍命令把這個狼人結結實實地綁在一處。

    一人就擊倒了兩個狼人,將軍在這些年輕士兵眼裏完全就是戰神的化身。

    士兵們圍著將軍,看他把燒酒倒在自己的傷口上。飽滿的肌肉上傷口很深,將軍自己用針線把兩邊的肉連起來。他用針串著線刺進自己的肉裏,從傷口旁拉出,再刺進去,然後收緊線。皮肉線上的牽扯下擠到一起。

    將軍的面容安靜鎮定,像是在縫衣服。大多數的年輕的士兵還是第一次上戰場,看到這樣的情景對將軍無比的崇敬。

    阿薩冷眼旁觀著,他沒有上前給將軍使用治療術,他不想去幫這個他巴不得快點去死的人。何況他也看得出將軍這樣英勇的表演原本就是激勵這些年輕士兵士氣的一種方法。

    表演完畢,將軍讓士兵們都回去好好休息,經過這一次後應該不會再有偷襲發生了。

    阿薩沒有走,士兵離開後這裏就只剩下了他和那只奄奄一息的狼人。

    他想看看這只狼人,這裏只有他對這些獸人並沒什麼敵意。在歐福的時候早看慣了這些獸人和人一樣拿著工具勞動,過著生活,所以在他眼中他們和人也沒什麼很大的區別。

    從體格來看這應該還只是沒完全長大的狼人,甚至連身上的白絨毛都沒有完全褪掉,如果換算成人類的年紀大概還只是個少年。將軍那一斧在他背上留下了一道極深的傷口,斷掉的肋骨從傷口中清晰可見,如果不是身上還有著一件硬皮甲這一下已經要了他的命。

    狼人已經被士兵們用繩索捆的很結實,但是即便不這樣他也沒有掙扎的餘地了。他和狼或者狗一樣的面孔顯得很虛弱,眼睛半睜著半死不活地看著阿薩,眼睛裏突然有眼淚掉了出來。幼小的年紀讓他還顯得軟弱。

    曾經有詩人歌頌眼淚是人類的特產,但是對動物瞭解的人就知道其實並非如此。阿薩雖然從不覺得這種東西有什麼特殊高尚的意味,但是看到這個狼人的眼淚心裏卻依然有些異樣的感覺。他俯下身,伸手按在狼人的傷口上使用了一個治療術。

    因為心裏始終想著自己要出去旅行,所以在布拉卡達的那段時間裏他有空還是會研究一下各種法術,請教一下手下的牧師們。雖然對各種輔助祝福的煩瑣咒文禱告沒怎麼記得住,但是治療和解毒這種實效性的法術卻是很有進展的。大概體內的世界樹之葉和太陽井的力量對魔法也有很大裨益,他的治療術雖然還達不到山德魯老頭那樣出神入化,但是已經比一般的牧師高得多了。一用上去後狼人的傷口立刻止住了血,甚至癒合了不少。

    “謝。。。謝。”狼人的精神好了點,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這些年輕的獸人一般都在努力學習著人類語言。在這裏居然得到了這樣的意想之外的幫助,這只小狼人也覺得非常驚奇。

    “請。。你。。放了我好嗎。”

    阿薩做了個無奈的手勢說。

    “那可不行,放了你他們會把我當成奸細砍成肉醬的,說不定那個瘋老頭正找我的把柄呢。”

    “我。。。。。不想。。。。死。”這個小狼人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像只受傷的狗一樣嗚咽了一聲。

    聽了這句好象有些熟悉的哀求,阿薩心裏動了動。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放了這只狼人。

    “其實你們真的不應該來偷襲的。。。。。”同情心讓阿薩自己覺得有些彆扭。正是因為他的提議,將軍才能夠如此輕易地挫敗狼人們的偷襲。如果按照常理來說,真的要防備好狼人那樣夜行獸人的偷襲那將是極耗費軍力和士氣的事情。

    狼人的精神恢復了點,用狼人特有的古怪腔調說。

    “我們不是偷襲。。。只是。。。。來偵查一下。。。。。格魯將軍想弄清楚你們這只部隊的目的和意圖。。。。。”看得出這只是個很聰明的小狼人,說起人話來居然並不顯得很吃力。

    意圖目的?應該說是去蕩平歐福,還是說只是送死呢。

    阿薩幾乎已經可以預想出這只部隊正面遭遇格魯將軍所帶領的獸人部隊時的後果。只憑格魯將軍的一己之力當然還無法抵擋這裏的全部五千士兵,但是要直接沖進這千軍萬馬中來把將軍的頭像蘋果一樣擰下來或者像番茄一樣捏爆卻絕不是什麼難事。失去了指揮者和精神領袖的士兵,再目睹那樣懸殊的實力,無論是再高昂的士氣都會立刻崩潰,然後就只能任由獸人們屠宰了。

    而自己這次參加進來的目的,就是要儘量避免發生這種情況。拯救五千條年輕生命。。。。。說老實話,阿薩從不覺得自己有這樣偉大,只是不想看見屍山血海,不想有一場比半年前自己所經歷過的那次更慘烈數十倍的屠殺。不管將軍那老神經病混蛋怎麼想,畢竟這五千士兵都是無辜的。

    不過至於到底如何去解決目前的情況,阿薩現在還想不出什麼辦法,只有隨著軍隊前進,希望車到山前自有路了。

    看著面前這個小狼人。將軍會把這個俘虜怎麼樣呢?等到兩軍對壘的時候用來殺了立威?其實他也和這五千士兵一樣,都是無辜的。阿薩拍了拍狼人的頭,說。

    “我盡力不讓他們殺你。這次戰鬥其實本來就不關你們的事的。”

    小狼人看著阿薩不停地點頭擺尾,表示感謝,說。

    “謝謝你的幫助。。。。城主大人說,立刻就要和談了,和談以後就不用打仗,請你一定要來歐福。。。。”

    突然聽到這樣天真的邀請,阿薩不由得有點想發笑,他突然有了一定也要把他救下來的想法。他拍了拍狼人的頭,說。

    “放心,我會把你帶回歐福的。”

    小狼人低聲嗷嗷叫了兩下,眼睛裏居然有了點淚花。

    阿薩起身走回自己的營帳睡下。他突然覺得自己這次隨著部隊來確實是有意義的,能夠少死些無辜的人,總是好的。

    模模糊糊地被外面的嘈雜聲吵醒了,睜眼才發現已經天亮了。

    士兵們已經準備好了要出發了。他們正集中站在一處,聽將軍的命令。

    阿薩走過去,驚奇地發現將軍正站在那只受傷的狼人旁邊,一隻腳放在狼人的頭上,威武無比地指著地上被綁著的獸人俘虜高喊。

    “大家都看見了,這些曾經殘害過我們同胞的野獸並不值得害怕的。因為我們所擁有的是無比的勇氣和為同胞們復仇的正義。”

    士兵們回報出一聲激情澎湃的呼喊。雖然方式不盡相同,但是將軍每天都會進行類似這樣的激勵,不讓復仇的火焰在這些士兵的體內熄滅,保證他們高亢得瘋狂的鬥志。

    將軍繼續演說著。

    “那個獸人的巢穴已經很近了,很快就會被我們像臭蟲一樣碾得稀爛了。所有的獸人都將在死在我們正義的劍下。現在我們就先宰掉這個狼人,所有的戰士們都來砍上他一刀,用他的血來洗滌我們的劍。”

    士兵們又是一聲嚎叫。

    “喂,等等。”阿薩沒想到將軍居然會在今天早上就拿這個俘虜來祭旗,連忙跳上前去阻止。

    “這個俘虜已經沒有反抗能力了。你們不是戰士麼。。。。。。。”

    “走開。”將軍氣勢洶洶地揮一揮手裏的斧頭。

    “你這個軟弱的神職人員。你以為我們不知道麼,你也是受了那些貴族權勢們的指使,想來軟化我們的戰士的。”

    阿薩知道對將軍說什麼都沒用了,他轉過頭來對著士兵們高喊。

    “這只狼人最多不過五六歲,不可能曾經殘害過人類。那些曾經吃過人的狼人不是早就被殺光了麼?我們沒必要再這樣。。。。。”

    “這些野蠻的種族所欠下血債,難道就因為它們死了就算了麼?難道那些被他們所殺,被吃的同胞的仇恨就這樣算了麼?”將軍揮舞著手臂,臉上激昂的表情讓每一個士兵即使無法看清楚,也能夠通過聲音和氣勢感覺得到。

    “大家說,能不能夠就這樣算了。”

    “不能!” 和將軍相配的高昂激烈的呼應,阿薩覺得自己快被這周圍的喊聲震聾了,淹沒了。

    地上的小狼人拼命地掙扎起來。他聽得出自己大概是難逃一死了,但是繩索捆得很結實,他只能夠是在地上徒勞地搏動著。狼人的嘴裏突然發出一陣陣低沉的吼聲。

    在周圍士兵們震耳欲聾的叫喊聲中,阿薩依然把狼人的聲音聽得很清楚,很明白,那是生存的欲望和獸性在絕境中煎熬出的聲音。這一瞬間,他竟然有了躺在地上的是另一個自己的錯覺。

    將軍那把巨大的斧頭一揮,用充滿了使命感地聲音,像下達什麼歷史任務一樣說。

    “宰了它。”士兵們一聲呐喊,開始蜂擁而上。

    阿薩想上去攔一下,但是在成千的人潮立刻把他沖得退了開去。士兵們像一群餓得發瘋的螞蟻圍住一隻蝗蟲一樣聚攏過來。無數把刀劍朝地上的狼人砍去。

    狼人發出的淒厲的慘叫,慘叫混合在骨頭斷裂,皮肉撕開的聲音中,好象那是肉體直接發出的悲鳴,阿薩身上突然起了層雞皮疙瘩。

    阿薩已經被擠開了,無法看得見人群中狼人是如何被分屍的景象,只看到血和細小的皮毛肉片隨著士兵們手上武器的揮舞不停地朝上飛,然後灑落到他們的身上。

    大概是因為體格健壯,生命力旺盛的緣故,狼人一時間並沒有死去。慘號聲依然在繼續,一會後才慢慢地衰弱下去,逐漸沒有任何聲息了。但是後來的士兵們還在不停地不斷湧上,不斷地砍殺,肉體變成肉醬的毛骨悚然的聲音沒有絲毫停頓,士兵們爭先恐後地排著隊上前來朝這血肉上砍上一刀,刺上一劍,好象參加一個嚮往已久的神聖典禮一樣。

    好一陣子,這場盛大的儀式才收尾,士兵們歸入隊伍中。

    狼人已經不在了,地上一大灘深紅的稀泥,好象什麼垃圾似的,裏面除了一些比較大的骨頭,一些幼獸的皮毛痕跡,乍來的人絕不會看出那到底曾是個什麼東西。

    士兵們揮舞著沾帶著這些腥紅色物體的武器,不少人臉上還有著血跡,但無一例外的全是慷慨激昂,好象那些紅色的東西就是榮譽勳章,戰士的證明,忠誠和英勇的信物。

    士兵們在號叫,在高興。他們很清楚這讓自己興奮的是一種美德。殺掉敵人,異族,仇人,就是愛家愛國愛自己民族的高尚品德。這原始的集體狂熱和價值觀上對自己的充分肯定混合在一起,相輔相成,讓士氣無限地高昂上去。

    阿薩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士兵。他現在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他居然會想去救他們。但是他們其實根本不需要,更不願意要自己來多事。

    他沒有憤怒,也沒有傷心。看著那邊一地血淋淋的破碎肢體,他只覺得噁心。

    將軍在旁依然沒有動,如同一尊雕塑一樣俯視著面前發生的一切。

    阿薩默默地轉身,牽過一匹馬來,上馬,扭轉馬頭朝布拉卡達的方向走去。

    “怎麼了?你不在這裏等我死了麼?不管我帶領著他們去做什麼麼?”將軍終於開口了,他的眼神中有勝利者的味道。他看得出這個年輕人是怎麼回事情。終於嚇跑了這個討厭的小子,將軍為這項自己投入一身的光榮事業的震撼力感到得意。這就是戰爭,戰爭就是這樣,而且這些還不過只是其中的小菜一碟而已,很小很小的一碟,不值一提。

    東方的朝陽已經升起來了,紅彤彤的。照著這清晨的陽光,阿薩只覺得自己的血在燒,他轉過頭來盯了這個狂熱的領導者和他五千名擁戴者一眼,搖搖頭,無力地說。

    “去死你們的吧,我不管,也管不了。”

    歐福城的市政廳中,塞德洛斯城主正站著批閱著如山的檔。

    歐福城不斷地擴建,人口不斷地增加,外來的獸人不斷地加入,如何更妥善地管理,各國對這裏的態度,帝國方面的軍隊。。。。。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他的頭腦來把其中千頭萬緒關係分析,理順,想出最有效,最能夠一石二鳥或者更多鳥的解決辦法。塞德洛斯城主在這段時間中每天睡覺的時間從不超過三個小時。

    但是這個年逾古稀的老人依然是那樣的神采充足,精神勃勃,他甚至一直保持著這樣站著工作來集中更多的精神。因為他不是在完成工作,而是在享受工作。

    他每完成一件工作,就知道歐福,這個自己一手創建的城市又更強大,更完善了一部分。不停地從中得到的喜悅和滿足還有欣慰都給他注入了新的活力,新的生命。其實在他眼中這些事情甚至絕對算不上是‘工作’,一定要分類,更像是‘遊戲’。他如同小孩用心製造一個泥土城堡一樣享受其中成就感的喜悅,所不同的就是他更認真努力了千萬倍,收穫的成就感也強烈了千萬倍,而這個工程本身更是巨大了無數。

    門外的腳步聲響起,塞德洛斯皺起了眉頭,知道大概有點麻煩了。他聽得出那是格魯將軍的腳步而且稍微有點急促,能夠讓他這個朋友也顯得急促的事情並不多。

    格魯將軍推開門,報告說。

    “一隻部隊離開愛恩法斯特邊境的布拉卡達正在全力朝這裏逼近,以目前的速度來看大概還有七八天就會到達這裏。”

    “恩。”塞德洛斯頭也不抬,依然看著文件。

    “他們的意圖是什麼呢?”

    “已經觀測他們好幾天了,沒有絲毫的顧慮和猶豫,用最直接的路線朝這裏進發。派遣幾隻雙足飛龍仔細看過了,沒有後援,沒有伏兵,也沒有後勤補給的跡象,只有那一隻部隊。昨天晚上我派人去試探過他們的態度了,”格魯冷哼一聲。

    “他們的態度非常地明確。”

    “恩?”塞德洛斯吃驚不小,終於停下手上的工作說,看著格魯說。

    “請你詳細地把所有情況一點不漏地告訴我。”

    聽完了格魯將軍的話,塞德洛斯沉思了一會,無可奈何地搖頭。

    “各國的使臣已經齊聚王都了,我們也表示了足夠的友好態度,他們應該明白這是無益的戰爭,何況羅尼斯也應該有所表態才是,所以不可能是愛恩法斯特的皇帝命令他們進攻,而且我估計退兵的命令應該也已經下了。但是這樣一小隊人沒有任何計畫兵法的倉皇冒進,那樣地殺氣騰騰。。。。。實在想不通他們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情。”塞德洛斯歎了口氣,彎了彎腰,扭了扭脖子,活動了一下筋骨,過去拍了拍格魯將軍的肩膀。

    “出來陪我走動走動吧。”

    兩個歐福的領導者走出市政廳,走在大街上。周圍的獸人們並沒有顯得多驚奇,最多偶爾順便行一個禮,就匆匆地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那只部隊確實是很明確的態度,他們是來送死的。”塞德洛斯看向格魯將軍,問。

    “你打算怎麼辦?”

    “簡單。在他們剛剛長途奔襲過來最疲倦的時候由我領軍帶頭衝殺過去。”格魯將軍的語氣很輕鬆,好象那真的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

    “我先把帶頭的將領殺死,剩餘的士兵自然軍心受挫,也許還會四散逃走,那對付起來就容易得多了。”

    “如果那樣的話我方有多大損傷?”塞德洛斯問。

    “絕不會超過五人。”格魯將軍淡淡地回答,他的口氣已經不是自信了,而全是理所應當的清淡口吻。好象一個人絕不會懷疑自己能夠一口咬碎個煮雞蛋一樣。

    “五個嗎?”塞德洛斯豎起自己的右手,仔細地看了看上面那滿是皺紋的指頭,歎了口氣,好象捨不得似的放下了。

    “不行,一個都不能死。”

    “雖然五個這樣的小數目對我們現在的部隊規模來說大概確實不算什麼,但是要避免的不是損失本身,而是帶來的影響。如果自己的族人在戰爭中被其他種族殺死,必定就會有痛恨人類的情緒發生。種族之間的仇恨那是對誰都沒有益處,對我們這樣一個多種族混合的國家更是危險的。所以一定要避免。”

    “你不會想要勸說他們打道回府吧?”格魯問。

    “既然是違背著皇帝的旨意而來的,說明已喪失了理智,所以戰鬥是無法避免的。而且這也正是我們向諸國展現我們的戰鬥力的時候,一舉把他們殲滅也好。。。。。。”塞德洛斯沉吟起來。高地的陽光很強烈,將他銀色的鬚髮照得閃閃發亮,使思索著的他看起來好象一個象徵著智慧的塑像,看不出他是在考慮如何去將五千個人殺光。

    兩人走到了作坊彙集的街道,工匠們和那些獸人學徒正在努力地工作,爐火發出的熱力使空氣升騰,陽光在這些熱空氣的扭曲下在地面上形成一些水波般的陰影。塞德洛斯看了看那些陰影,又抬頭看了看那耀眼的陽光,點了點頭,轉身對格魯說。

    “你坐雙足飛龍給我去東南送個信,然後接幾個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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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2-10-6 13:28:16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三十四章 智慧的創意 殺人的工具

    雙足飛龍的號叫聲在上空響起,阿薩抬頭看去,兩個看起來彷彿只是蝙蝠大小的影子在高空慢慢地圍繞著他盤旋

    阿薩暗叫不妙。脫離了部隊,孤身的一騎無疑正是絕好的襲擊對象。剛離開將軍那支部隊的時候他還小心地儘量走樹林隱藏蹤跡,但是這幾天都沒看到雙足飛龍的影子,哪知道在這快要到布拉卡達的時候卻遇到了,而且還是兩隻。

    一聲號叫,其中的一隻雙足飛龍開始向著他俯衝下來。轉眼間飛龍的身影就陽光的照射下越來越大,即便還有數十米的距離也可以感覺到那撲面而來的腥風。阿薩跨下騎著的馬先不安地驚動起來。

    雖然自己其實並不是帝國軍隊的偵察兵,但是看情況似乎沒有解釋的空閒了。阿薩仔細注視著飛龍俯衝而來的軌跡,抓准了時機伸手一個火球就飛了出去。

    他的時機抓得很好,算準了飛龍振翅的頻率和俯衝的勢頭,這種時機的把握是任何魔法師無法比肩的,只有戰士才有這種在近身肉搏中培養出來的感覺。而也只有像火球這樣最低級的法術才能夠在瞬間凝聚發出。這就是阿薩一直就喜歡用這種基本法術的原因,無須咒文和凝聚魔法共鳴什麼的,簡單直接,可以隨時抓住時機攻擊。而且他的火球的威力絕不是任何一個低級魔法師可比的,足可以當一個高級的攻擊魔法,即使是這種巨大的怪物也受不起一擊。

    眼看那一發火球就要撞上飛龍的胸膛。突然火球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撥動了一下,軌跡歪了開去,火球從雙足飛龍的旁邊掠過了。雙足飛龍大概受了一驚,呼號一聲,振翅折返飛回高空。

    阿薩還沒來得及吃驚,立刻又看到一個更讓他吃驚的景象。一個小黑點突然從高空上另一個蝙蝠般的陰影上分離開,然後開始掉落下來。當然,那並不是真的蝙蝠,而是巨大的雙足飛龍在高空的影像,而這個分離開的黑點卻好像是一個人。那個人居然自己主動很優雅地一縱身,就從千米的高空跳下。

    這個人很明顯沒有用『淩空飛降』之類的降落減速魔法,隨著下落越來越快,越來越接近地面,在飛速的下墜下已經成為一個模糊的黑影,看不清到底是怎麼樣的人。阿薩看得都有些楞了,這麼高的高度,即使這人是精鋼鑄的,只有在高地的岩石上摔成一堆破爛。如果是血肉之軀,結果就是和西瓜和番茄差不多。

    阿薩還沒有吃驚完畢,這道黑影已經落到了前面不遠的地面。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好像整個蠻荒高地都在這個撞擊中動搖了一下,碎石橫飛,岩石地表像脆麵包一樣崩塌出一個大坑。阿薩目瞪口呆地看著前面漫天的塵土,連退好幾步才站穩了。這彷彿是一道九天之上飛墜而下夾帶著天之怒神之威的雷。

    「如果不想死,就站在那裏別輕舉妄動。」聲音不大,但是冷竣而威嚴,如同這一下飛落的巨大威勢般令人懾服。煙塵瀰漫的大坑中央,一個人的身影正在慢慢地從半蹲姿勢站起。

    「是你?」煙霧散開,那個從天而降的人走上了地面,認出了阿薩。他高挑而略微瘦削的身體,卻彷彿是無數精華凝聚而成的雕塑般的完美,優雅的同時卻又輪廓分明得剛毅的臉。

    阿薩慢慢點頭。

    「我也應該想得到,能夠這樣下來的,應該,也只能是你。」他即使記不得這相貌,也絕不會忘記這幾乎無敵的威勢和氣度。那就是統帥歐福所有獸人部隊的將軍,格魯。

    雙足飛龍上,阿薩聽著風聲在耳旁呼嘯,下面的樹木像一顆顆小草,自己騎的那匹馬已經變得好像蟲子般大小,一眼放去廣闊的蠻荒高地似乎可以盡收眼底。阿薩坐在特製的架子上,伸手摸了摸雙足飛龍的背,那是大片大片蜥蜴般的鱗片,能夠感覺到下面那強大無比的肌肉正在運動。雖然明知道自己絕不可能買得起,還是禁不住要問。

    「用這玩意當坐騎才爽,能夠賣一匹給我麼?」

    「三年的時間,十多個蜥蜴人的性命,投入的精力和財力人力就算不清了,現在才馴養出了四條而已。你說值多少錢一隻?」格魯將軍的話簡潔有力。

    「這樣的寶貝塞德洛斯怎麼會賣?用作運輸和偵察偷襲可真是無與倫比的作用啊,即使再高明的空氣魔法師的飛行術也沒法和這長翅膀的大傢伙比。而且論戰鬥力來說,即使是十隻獅鷲恐怕也比不上吧。真虧他想得到養這樣的東西。」坐在阿薩身前的那個老頭說。阿薩看得出這個老頭的空氣魔法造詣很高。他在前面一坐,即使在這樣快速的飛行中,周圍的風速也沒有把人的眼睛刮得睜不開,大家的話語聲也聽得很清楚。

    旁邊的一個中年人看了看阿薩說。

    「年輕人的魔法很不錯啊。隨便一個火球就有那麼大的威力,」他指了指後面的那個老頭。

    「剛才如果不是老師出手得快,塞德洛斯先生的這條寶貝就遭殃了。」

    「哦?」阿薩很有點吃驚,問。

    「那麼你們幾位是。。。。。」

    「我們都是牙之塔的魔法師。」中年人也指著另外一條雙足飛龍上的幾個人回答。

    「年輕人你是愛恩法斯特帝國的麼?看你這身打扮好像是魔法學院的人啊。」

    「暫時是部隊中的神官。」阿薩回答,多看了這幾個魔法師一眼。『牙之塔』是帝國西南宗教國家裏的一個類似魔法師公會的地方。和魔法學院不一樣,雖然那純粹是和國家無關的民間組織,但是其中全是相當高級的各種元素魔法師,在冒險者之間很有名氣。

    「年輕人的魔法很有味道啊。有興趣來我們那裏大家一起研究一下麼?」中年人對阿薩說。

    「別亂挖牆角。這麼有潛力的年輕人,肯定是羅尼斯主教的弟子了。」老頭說。

    「不過年輕人,你是不是到我們那裏來過啊?我怎麼看你的樣子好像在哪兒見過。。。。。。」

    「啊?您記錯了吧。我的樣子很平常,和很多人都長得很像。」阿薩含糊對付過去。他知道這必定是精靈族的通緝令的效果。

    原本幾天的路程在雙足飛龍的高速下小半天就過去了。阿薩在路上還看見了將軍帶領的那一支部隊。高空看下去猶如一大隊螞蟻一樣。黃昏的時候這兩隻雙足飛龍就把他們這一行人送到了歐福。

    塞德洛斯很熱烈地歡迎這幾個魔法師,很高興地和他們打著招呼,看到阿薩的時候也很吃了一驚。

    「我看見有一個落單的士兵,正好想抓起來審問一下關於那支部隊的情況,沒想到卻把他抓住了。」格魯將軍說。

    聽完了阿薩的話後,塞德洛斯很遺憾地搖了搖頭說。

    「想不到居然是這樣的情況,一個人的情緒失控造成了這樣的後果。只可惜了那無辜的五千名年輕士兵。」

    「也說不上無辜。」阿薩說。他現在對那些戰士的狂熱有說不出的厭惡。

    「他們也是自己願意來的。」

    塞德洛斯搖了搖頭淡淡說。

    「不要那樣說。年輕人還不懂得怎麼看清楚事情的本質,自然容易被旁人鼓惑,被激情衝昏頭腦。因為這些無謂的原因來尋死,真的很可惜。」

    那個為首的魔法師老頭問。

    「你請我們來就是為了這事嗎?但是你不會認為就憑我們幾個空氣魔法師能阻擋五千士兵吧。」

    「不是阻擋。」塞德洛斯無奈地笑了笑,更正。

    「是殺掉他們。為憤怒和仇恨而瘋狂的人,即便是留下他們的性命放他們回去,也只有散播更多的仇恨而已。這種情緒是不會有任何的益處的,無論對誰。」他深吸了一下,再次總結。

    「所以為了長遠的和平著想,必須把他們全部殺死。」他轉頭看向阿薩。

    「這是我們做的決定,我還是想要問問你。。。。。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辦?」

    阿薩皺眉想了想,只覺得一陣無與倫比的厭煩感,搖頭歎了口氣,輕聲說。

    「殺你們的吧。」

    「你到底想要怎麼做?」一個空氣魔法師問。

    塞德洛斯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來。這是一塊圓形的,中間很厚,然後邊緣逐漸薄下去的玻璃。

    「這是以前一個矮人工匠送給我的,實在是很奇妙的東西,我在這上面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現象。」他抬頭看了看天,說。

    「明後兩天都會是無風的好晴天呢。」

    阿薩和幾個魔法師面面相對,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麼。

    第二天。

    好天氣。

    將軍抬頭看著那耀眼的太陽。這是個戰鬥的好天氣,高原的清新空氣和這照在皮膚上感覺到灼熱的陽光會讓熱血戰鬥的人更亢奮,更勇猛。那個名叫歐福的獸人城市已經不遠了。

    自從那天晚上以後獸人們就完全沒了動靜,雙足飛龍也只有偶爾在天空上出現一下。士兵們因為這些獸人的膽怯而更加鬥志昂揚了。將軍雖然知道這平靜的背後應該有著波濤洶湧的暗流,但是他也只是『知道』而已,那已經死了的心不會再為其他事情而分散注意力了,他只想衝殺,戰鬥,聽見獸人的哀號,感覺那些皮毛和骨骼在自己的斧頭下斷開,碎掉,光榮地死去。這些就是他全部精神所投注的。在他開始選擇這條路的時候他就知道已經無法回頭了,他一直都沒考慮過勝利,失敗,也沒有考慮過這五千名士兵的命運。

    「前面有一小夥獸人的部隊。」行進中,最前方的士兵發現了目標,立刻報告。

    將軍用他嘹亮渾厚的聲音大喊。

    「戰士們,為我們的榮譽和我們民族的仇恨而展現我們的勇氣和劍的時候到了。殺光他們吧。」

    士兵們一聲野獸吼叫般的回應,像餓瘋了的狼群一樣朝前衝了過去。

    那一小支獸人部隊開始逃跑,但是跑得很慢。士兵們吶喊著追趕,逐漸追到了一塊平地上,前面直立著一快蠻荒高地特有的山丘,周圍沒有相聯的,就是原地拔起很高一塊大岩石。

    天空突然陰暗下來了,原本耀眼的陽光突然就從視野中消失了。將軍和抬頭,看見頭頂的一片天空被一團巨大的陰影籠罩了。那不是雲,也不是其他任何有形質的東西,那就是純粹的陰影。將軍從沒見過這樣古怪的東西。那陰影的一邊挨著前面的巨岩,看起來彷彿就是這座山丘頂在天空中的一頂古怪巨大的帽子。

    在士兵們充滿鬥志的吶喊聲中,突然出現一陣人類所能發出的極限的叫聲。這個叫聲之尖利,把熱情的喊殺聲也一剖為二。

    這個聲音裏分辨不出絲毫的其他感情意味了,彷彿就只是為了叫而叫,本能地叫,要把自己身體都一起撕開的叫聲。這聲音一旦刺入同類的耳朵立刻就會激起本能的恐懼,連將軍也不例外。將軍回頭,看見了一幕匪夷所思的景象。

    一片耀眼的圓形光幕在後面的士兵群中遊走。光幕範圍之內的所有能夠燃燒的事物在一瞬間全部燃燒起來,士兵們的頭髮,皮甲,還有靴子,腰帶,衣服,甚至皮膚。。。。。。但是這些火焰看起來完全無力,幾乎是不可見的。那團耀眼的光幕中即使是漆黑的東西都反射出刺目的光點,把火焰的顏色淹沒其中。

    空氣中已全是焦臭。所有的人都驚恐地注視著那團刺眼的光,想分辨出那到底是什麼事物,但是那就只是光,純粹的光。從天空那團巨大的陰影開始,一個漏斗型的光幕逐漸縮小著,然後漏斗的最尖端就掉在了士兵們的身上。

    陽光。這就是在這個光線的漏斗下的士兵唯一所能感覺到的東西。

    原本拂照萬物,賜予溫暖和生命的光線現在是如此的強烈。即使是閉上眼,用手摀住眼睛也無法抵擋,士兵們的眼睛一瞬間就全瞎掉了,彷彿覺得已經接受夠了這一生該享有的全部光明。

    這無比的光輝直接貫穿了他們的身體。所有皮膚上的神經在這光線下全部沸騰,抽搐起來,痛,尖銳巨大得足可刺穿靈魂的痛讓他們用生命中所有殘餘的力量發出慘叫和嘶吼。然後他們就聞到了自己身體散發出的焦臭,聽到自己的肌肉在高溫下發出炒豆般的破裂聲。

    太陽,這個恆久以來都是那麼可親可佩的事物第一次讓在場的所有人感覺到了恐怖。這才發現原來這每天都可見的圓球是那樣地巨大,那樣地神威難測。所有的事物在那傾洩而來的天威中顯得無比柔弱,人體,馬,物件都在這光明過後變得彼此不分的漆黑一團,只有一些刀劍還紅通通地釋放剛才接受到的熱量。

    士兵們剛才還勃發的鬥志和勇氣在這神秘莫測的天威之下瞬間就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恐懼,他們開始四散逃跑。但是那團光幕卻以無比的速度籠罩在他們身上,把他們燒焦,烤化。

    將軍憤怒,狂怒,他發出沒有任何意義的吼叫。他不能夠害怕退縮,所以只有把所有的情緒全部轉化成狂熱的憤怒和鬥志。他揮舞著斧頭大吼著衝向前面的那兩坐山丘,他看得見那裏有幾個人影,這就是那幾個人影搞的鬼,他要過去用自己這滿腔的憤怒把這些搞鬼的人變成肉泥。

    但是他馬上也沐浴在這無比的光華中,眼前立刻一片黑暗,他可以聽見自己眼眶處傳來的兩聲微弱的爆炸聲。

    全身上下那理應超過人所能承受極限的劇痛都不能夠掩蓋他的勇猛的鬥志,他繼續高喊著往前衝,但是他已經聽得見自己健碩的肌肉迅速地一根根地乾枯,發出劈啪的爆裂聲。

    我要死得像個戰。。。。。。他瘋狂地想著。但是連這最後僅存的一個似乎無比堅強的意念都在這光輝中被照射得土崩瓦解。『撲』的一聲,他的腦袋爆開了,沸騰的腦漿還有眼珠還有血液噴出了體外,然後馬上和他的身體一起變成焦黑的一團死物。倒下

    最後一個還在活動著的軀體都在這光芒的照射下倒下,變黑。隨著天空中一陣氣流撞擊的響聲,陰影消失了,那團光幕也消失了。蠻荒高地又恢復了一片平靜,太陽又如同往常一樣毫不偏心地把光輝撒向大地的每一處,包括那一地的焦黑。

    阿薩站在山頭,向下看著那一地的扭曲焦黑的軀體,那些焦黑的肢體很像燒過的樹枝,只有連接在上面的一個個枯黑的頭顱露出白生生的牙齒讓人確實地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幾分鐘之前,那還是五千個生龍活虎的年輕人,還發出鬥志高昂的喊叫。

    那幾分鐘裏的慘叫聲讓聽過的人永生難忘,那是生靈所能夠發出的最淒厲,最痛苦的音調。

    空氣中滿是焦臭,阿薩知道,即使自己在野外吃蟲子,喝生血,甚至生吞活生生的動物,但是從今以後可能很長一段時間絕不會吃烤肉了。

    站在魔法陣中央的塞德洛斯放下了一直高舉的雙手,很無力地歎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操控這個魔法讓他筋疲力盡。

    「真是了不起,能夠將這麼多人的空氣魔法結合在一起控制氣流。」一個年輕些的魔法師看了看自己腳下的魔法陣感歎。

    「還能夠操縱自如,用氣流造成光線的折射去殺傷人,這真是太有創意了。真是傑作。」

    塞德洛斯冷哼了一聲,看著地面上自己的作品不屑地搖了搖頭,他的聲音滿是疲倦。

    「不過是殺人的玩意罷了。沒什麼了不起的。」

    「了不起。了不起。」一陣熱烈的鼓掌聲從幾個死靈法師的乾瘦的手掌中響起。

    一個死靈法師仔細地端詳著水晶球中的魔法陣,讚歎。

    「厲害,可以評為年度最有創意魔法大獎。不知應該給他歸到光明系魔法還是空氣系魔法呢。」
    「用太陽就曬死了五千人,這老頭比我們還厲害。我們至少也要用魔法扔在人身上才行,他居然控制氣壓就行了。」另外一個死靈法師擠眉弄眼地說。

    「那魔法陣畫得很好,控制得更好。雖然控制風壓這種小把戲本身沒什麼了不起,但是可能沒人能夠像他那樣控制得絲毫不差。不過。。。。。照這種方法那不是沒軍隊能和他那個城邦為敵了?」

    「那是欺負別人部隊裏沒魔法師而已,只要有人能夠看穿這個把戲,用空氣魔法去干擾就行了。不過那些學院教派的死腦筋魔法師確實很難看穿就是了。」

    「喂喂喂。大家都看到了,確實一個獸人也沒死。」一個很有些朝氣的死靈法師鼓了鼓掌,吸引一下大家的注意。

    「給品德高尚的維德妮娜女士和那位先生記上兩分。還有。。。。。為我們將要有兩個新成員慶祝一下。這可是我們笛雅谷百年難得的盛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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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2-10-6 13:28:48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三十五章 公爵的煩惱


    阿薩回到布拉卡達後聽說新的指揮官已經來了,就立刻去了市政廳。必須要把將軍和那五千士兵的事情向公爵交代一下。

    他來到了指揮官的房間,卻看見一個英武俊朗威猛一身騎士鎧甲,臉上乾乾淨淨金黃色的捲髮也整整齊齊的騎士很有風度地坐在指揮官的位置上盯著自己。這個騎士和這簡陋粗獷的駐軍地毫不相干的外表,整潔得和不久前在他的婚禮上看到的一樣。

    阿薩皺眉看了他一眼,毫不掩飾臉上的厭惡表情,問。

    「姆拉克公爵呢?」他雖然以前只是對這傢伙沒什麼好感而已,現在這一見只下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是極度討厭他了。

    克勞維斯臉色也不大好看,回答。

    「公爵因為有事會暫緩一步來,這裏暫時由我先負責指揮。」

    阿薩冷哼一聲說。

    「早知道我遲幾天來。現在我心情正不好,看了討厭的人就更差了。」

    阿薩第一次覺得身份地位還是有好處的。老子可是魔法學院的神官大人,你要怎樣?

    克勞維斯的臉色立刻變得鐵青,看得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能保持禮數,用有點不自然的公事公辦的口吻說。

    「聽說神官大人去追擅自煽動士兵出發的將軍去了,不知道追上了嗎?」

    「追上了。」

    「那你就是一直都和他們部隊在一起了?」

    「對。」

    「那麼現在他們的人呢?和歐福戰鬥過了嗎?」

    「他們全死了。」阿薩不想和這個傢伙多廢話。
    克勞維斯眼角跳了一下,冷冷問。

    「難道全部都戰死了嗎?一個不留?」

    「對。」阿薩也冷冷地回答。

    克勞維斯的眼睛上下把阿薩掃了一遍,說。

    「那神官大人你怎麼能安全回來呢?看你好像並沒受什麼傷,簡直連衣服都沒破,難道那些獸人捨不得傷害你嗎?」

    「呃。。。。。」阿薩語塞,又不能夠真的說出是怎麼回事情。

    「我躲在別處看。」

    克勞維斯沒說話,他那蘭色的眸子還是直看著這個明顯的撒謊者。阿薩毫不示弱地也看著他。兩個人互相對瞪著。半晌後克勞維斯突然大喝一聲。

    「來人啊。把這個叛徒給我拿下了。」外面聞聲跑進一群士兵,但是都摸不著頭腦,都認得那是神官大人。

    阿薩怒喝。

    「你他媽的放什麼屁?」

    克勞維斯義正詞嚴字字落地有聲。

    「你身位神官,卻沒指揮牧師們穩定軍心,這才導致桑德斯鼓惑軍心私自帶兵出發。而如果不是你和那些獸人勾結,怎麼會那五千士兵全軍盡墨一個都沒逃掉你卻毫髮無傷?根據探馬回報,將軍的部隊至少已經走出數百里了,你又怎麼會這麼快的時間內回來?剛有哨探報告說十裏外有獸人雙足飛龍出現,但是只晃了一下就飛走,然後這時候你就回來了。哪裡有這麼巧的?難道這些證據還說明不了你是和獸人們勾結嗎?」

    「這個是。。。。。恩。。。。。」阿薩這一時間還真的解釋不了。他確實是用雙足飛龍回來的,也確實沒有考慮這些問題。

    「好像聽他們說剛才神官大人確實是走著回來的,沒騎馬。。。。。」一個小隊長疑惑著火上澆油了一句。
    士兵們有些將信將疑了。克勞維斯完全佔據了優勢,手一揮氣勢十足地喝道。

    「這還不是證據?抓起來,膽敢反抗就格殺勿論。」

    「這當然不是什麼證據。」一個人從外面及時地走了進來,幾句氣度十足的話就發揮顛倒乾坤的效果。

    「陛下已經下令退兵,打算和歐福簽定和平條約了。桑德斯將軍和那五千士兵無視軍規法紀,為了一己私怨而擅自進攻友邦,原本就全都應該按照軍法處置。多虧了神官大人在其中的努力斡旋,才沒有讓那些胡作非為的人破壞兩國之間的關係,沒有釀成更大的戰禍。」這個人很有感情地總結。

    「真不愧是心懷慈悲信仰虔誠的神的僕人,國家社稷之棟樑,百姓之福啊。」

    「公爵大人。您這麼快就來了。」克勞維斯的表情有些惶恐。

    「當然要快。要不是怎麼來得及阻止這場誤會呢。幸好我一來就聽說神官大人回來了,所以立刻趕過來。」姆拉克公爵慈和地揮了揮手,讓士兵們都出去。他看向阿薩很和藹地笑了笑,剛好能夠表達親熱和歉意。

    「大家都是年輕人,太容易衝動,所以有時候難免言語之間多有冒犯,他不知道我們其實可算是同一陣線的人,互生仇隙這對誰都是沒好處的。還請神官大人見諒。」轉向克勞維斯揮了揮手。

    「還不向神官大人道歉?」

    「算了。這裏沒其他人,不用什麼無聊的禮數。到底怎麼樣大家心裏還不都清楚。」阿薩攤了攤手。

    「好,我也知道這對誰都沒好處的了。幸好公爵大人你來了,交代完這裏的事情我就先回王都去找主教大人交差。免得在這裏大家都年輕,都容易衝動。」

    「那可不行,神官大人。」公爵今天的笑容顯得特別親切特別友好。

    「我耽誤的原因就是因為這事,陛下和主教大人有一個重要的任務要交給您。這是件很重要的任務,主教大人強烈推薦你,說能完成的就非您莫屬了。我已經為你準備了一個隨從團,陪你出使歐福。」

    「啊?什麼團?」阿薩莫名其妙。

    「隨從團。陪您一起到歐福去商定和簽署和平協定。你現在肩負著為兩國帶來和平的光榮使命啊。」

    雖然好像有點麻煩,但也就是個附加任務,大概耽誤不了多少時間吧。阿薩皺眉,不大情願地點點頭。

    阿薩離開,房裏只剩下了公爵和他的副手的時候,公爵的臉色開始陰沉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後,開口冷冷說。

    「以後絕不能對他下手了。」

    「可是。。。。。。這些證據已經足夠了。可以用通敵罪把他立刻當場處決,身處這四萬大軍裏,他絕不可能跑得掉的。」克勞維斯努力地為自己的衝動辯解。

    「這個人的存在實在太危險。。。。。」

    「殺了他,可能同樣讓我們吃不了兜著走。」公爵的臉色越來越陰沉,聲音也有了點不耐煩。往日的精明干連,精力旺盛的神情全不見了,現在那張胖胖的和善的臉上居然全是灰心喪氣和惱怒,讓他看起來好像一個做生意剛剛蝕了大本的商人。

    克勞維斯很吃驚。他跟著公爵的時間雖絕不短,他從來就沒有看見過公爵有這樣的神情。

    一個人灰心喪氣好像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但是公爵這樣老謀深算,機敏睿智,城府如海,政治風口浪尖上也如履平地的高深人物,居然也會有這樣一臉的挫折像。克勞維斯幾乎懷疑是不是天要塌了。

    天當然是不會塌的。而且現在這個情況似乎也非常地良好,簡直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公爵現在已經順利接管了軍權,只要按照計畫,接下來的精彩大戲立刻就可以連台上演。所以克勞維斯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公爵會有這樣的反應。

    但是好奇歸好奇,克勞維斯卻沒有開口問。他已經看出公爵眼裏有了些不尋常的光芒,而且他更清楚一個好的助手永遠要少開口,多做事。所以他立刻去通知部隊中的將領過來與新指揮官見面了。

    房間中只剩公爵一個人。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公爵又歎了一口氣。

    然後他又凝了凝神,仔細地看了看,用心地聽了聽。在確定周圍沒有人後,他猛地飛起一腳把一張凳子踢得撞在牆上摔得稀爛。這一刻他那似乎已經成為長相的一部分的和善和雍容突然完全不見了,那雙細長的眼裏不再有絲毫的笑意,而是足可把對視的人碎屍萬段的寒光,胖胖的臉上展露出的威嚴,殺氣絲毫都不比任何征戰沙場,橫刀立馬,戮命無數的將軍差。

    但是下一刻,發洩完了後,公爵的臉又恢復了原樣。等一會其他將領和克勞維斯回來後又可以看見一個很親切很和善很有風度很有親和力的公爵,當然有一絲疲憊是無法掩飾的。

    按照公爵的修養,確實即便有很大的挫折很大的失意也絕不會在外表上表露出來的。而且以他的修為還有手段,即便是真有了什麼困境,也絕對可以應付得舉重若輕不著任何痕跡。所以讓他這樣失常的原因之有一個,那就是這次的挫折不只是『很大』,而是大得有點離譜了。

    這個挫折就是他和歐福之間的協議因為這小子的插足而失敗了。

    公爵的計畫要追溯到幾年前。當時他從塞德洛斯口中得知他打算要建立一個獸人城邦的消息後,立刻表示了極度的支持。公爵不只要給予塞德洛斯物質上的不少幫助,更重要的是暗中想辦法封鎖任何建城的消息到達帝國軍方。

    把一個城邦建立的消息完全瞞天過海,這樣的高難度的工作即使以公爵的手段來說也是極度危險的。兩人雖然算是朋友。但是對於做大事的人來說,再大的友誼也大不過利益關係。公爵既然願意這樣做,只能是因為有著更大的利益和前途。

    當時公爵剛受封了這個無比尊貴的爵位,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仕途基本上已經走到頭了。

    雖然他確實是非常地能幹,非常地有手段,全帝國所有的官僚一起耍陰謀詭計都不會是他的對手,但是他的功名確實也已經無可進之路了。作為一個毫無背景的低級貴族能夠走到他那個高度已經是奇跡,但是再有多少奇跡,沒有背景就是沒有背景,隻身一人,再有絕妙的政治手段也是無法和那些人多勢眾的累世豪門抗爭。即便他和埃爾尼家族聯姻,觀念深重的那些世襲貴族也只是想著利用他的能力,而不會真的把他當作自己人看待。

    至於軍方,雖然按照他的能力,也是有可能慢慢地走上權力頂峰的。但在和平的年代中,那樣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完全無法滿足他那急迫巨大的野心。

    要想青雲直上,只有一個機會,那就戰爭和危機。

    只有在帝國存亡的危難時刻才可以完全表現出他那高超的能力,只有動盪和混亂才有足夠的機會讓他充分使用那精妙的手段和陰謀,去剷除障礙,去撈到足夠的油水。

    而一個獸人的城邦突然憑空出現在一直自認為是帝國領土的蠻荒高地上。這絕對會引起一直以來都想用軍功來作為政治資本的軍方的注意,開戰是絕不可避免的。但是只要讓塞德洛斯準備充分,只要讓獸人部隊有了一定的規模,只要在格魯將軍的帶領下。公爵絕不相信帝國的部隊有機會獲勝,就像不相信雞蛋會吃人一樣。

    與獸人戰鬥的一敗塗地立刻就會讓朝野陷入一片混亂之中,趁著這個機會,自己藉著自己女兒嫁入埃爾尼家族,藉著與軍方的良好關係,用這種兩邊都看作是『自己人』的曖昧地位,再加上一些手腕和本身的眾所周知的能力,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受命重任於國家存亡的危難之際。

    接管軍隊之後的戰局就純粹是表演性質的了。作為幫助塞德洛斯的條件,公爵要求的就是這種在戰場上的配合。

    仗固然是要贏,但絕不會一帆風順,損傷和流血是在所難免的。獸人部隊的恐怖戰鬥力已經是眾所周知,而且臨危不亂絕處求生大逆轉才是真正的大將風範。但是死的傷的失敗的不妨都是那些不大好控制,不大好收買的將領和部隊。這樣的損傷絕對也是令人愉快的。

    贏也不能太徹底,挽回一敗塗地的局面就可以了。塞德洛斯絕不會答應損失他千方百計才保留下的寶貴獸人。那些不太好管理的大耳怪正是絕好的炮灰。

    雙方的軍隊在高地上僵持一段時間後,塞德洛斯預先安排的外交策略就開始生效,各國的外交壓力自然會讓那些政客們不得不停戰。而這個時候自己就可以利用預先埋下的一些微妙的伏筆搖身一變,從戰鬥英雄成為和平使者,促進和平協議的談判商定。當然這種轉變更是需要高妙的表演和手段的,在盟友的配合下公爵自會處理得不露痕跡。

    最後的結局當然是皆大歡喜。歐福順利成立不在話下,自己軍權在手,功績一時無倆,政治資本巨增,異己也排除得差不多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都是小事,關鍵是為了以後更大的動作,更廣闊的前景打好了基礎。。。。。。

    這實在是一項無比宏大,佈局微妙精深,目光獨到,絕對勘稱藝術的謀略。就連公爵自己也為這個計畫而自豪。實施這計畫所要考慮的方面之多,要照顧的細節之繁瑣,大大小小佈局的要求更是必須絲絲入扣前後呼應照顧。放眼全天下,大概也只有公爵這樣一個權謀的聖賢,政治手段的神明才能將之完成。

    但這也絕對是極危險的一次行動,只要有任何地方的洩密,佈置適當,立刻一子錯而滿盤皆輸。不管是帝國軍方還是埃爾尼家族都不會允許一個有這樣深沉危險心機的人的存在,就像再寬大的人也絕不敢和一條毒蛇共居一樣,即使他的手段再高明十倍也只有死得毫無周轉的餘地。

    所以他一路小心翼翼地實施,如履薄冰地提防,對任何有可能洩密的人都有殺錯沒放過,眼看著歐福一天天地建立,期盼著完美結局一天天的到來。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就在他付出了無數努力,正準備收穫成功的果實的時候卻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個傻頭傻腦的鄉下楞小子,結果讓整個計畫產生了連他現在都想不通的巨大變動。

    這小子剛冒出來的時候公爵並不在意,不過就是個逃兵,殺了滅口就是。這種無關大局的垃圾他早就清掃得多了。

    但是不知應該說是難以置信的巧合還是什麼,主教大人居然插了進來。公爵略微有些意外,但也並不慌張,主教大人歷來不理政事,大概只是一時興起幫他說說話而已。而以自己的手段,幾句話就把這小子處理得妥妥當當,依然是個廢物,對大局不會有絲毫的影響。

    再下來,卻意外地發現主教大人和這小子的關係並不尋常。這下公爵開始有了點興趣,也許這不是廢物,而是個很好的棋子,拉攏主教大人的棋子。但是當使出了渾身解數之後,公爵才驚奇地發現這居然是個完全油鹽不進的傢伙。用不能用,消滅又不敢消滅,明明不合遊戲規矩,卻大刺刺地往那裏一站,整個局面都由此而有了無法控制的傾向。

    接下來的發展就更讓公爵始料未及頭昏腦漲手足無措了。一向不問政事的主教大人突然也進言皇帝要求退兵和談,這極大地加快了和平的到來,讓他還來不及接手軍權展示雄風建功立業排除異己。這還不止,和談的人選在主教大人的力薦之下卻成了那小子。

    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付出了如此巨大的心血去實施的計畫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修養比公爵再高十倍的人也可能無法火冒三丈了。而且這還不止,還有更讓人頭疼的在後面。

    以前那小子一付不想涉足權力圈子的樣子,公爵也就不是很擔心。但是現在主教大人突然間要重點培養那小子。而這殺不能殺拉攏也拉不攏的小子卻掌握著自己莫大的秘密,無疑就是把懸在頭上的達克摩裏斯之劍。從此以後一舉一動都要有所顧忌,有所收斂,有所不為,提心吊膽,束手縛腳了。。。。。。這樣的情況對於公爵來說絕對是無法忍受的,他那些精妙的手段,良好的聲譽,埋下的那麼多的伏筆,還有那無窮無盡的野心。。。。。

    所以現在公爵現在非常地鬱悶,惱火,煩躁。他甚至恨不得可以親手把那小子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的肉塊。

    但是公爵畢竟是公爵。再如何煩悶暴躁的情緒也絕不會影響他高貴的理性,所以一到這裏他就用無上的定力和修養功夫把所有的情緒壓下去,很有風度很有技巧地把緊張的場面和氣氛都化解了。

    情緒永遠是解決不了任何的問題的。再困難的問題,也只有細心,理智,實踐才能夠最後解決。只是這樣一個巨大的問題,公爵知道自己將會忙上好一陣子了。
    不要把自己的東西藏起來,論壇需要你的分享才能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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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2-10-6 13:29:16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三十六章 名為英雄的工作


    從布拉卡達又重新出發後的三天,終於又看到了雙足飛龍的影子。阿薩大叫著揮手示意。

    操作著雙足飛龍在他頭頂上盤旋了好一會,上面獸人才決定飛下來看看這個居然敢在下面打招呼的人類。阿薩和半獸人偵察兵說了好一會,終於又坐上了雙足飛龍回到了歐福。

    去市政廳找到了塞德洛斯,阿薩把皇帝陛下的和平協議書扔給他,歎了口氣說。

    「我都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誰都可以做的事情居然說『非我莫屬』。還給我準備什麼一大群隨從,好不容易才推掉,要不還得慢騰騰地和他們一起在荒地裏走著,真給我找麻煩。」

    塞德洛斯笑著打開協議看了看說。

    「其實這種大事原本應該是你們皇帝來親自和我簽定,不過那還只是個小孩子,連簽署協議的決定還不都是那些大臣們商議的,也用不著他來走這個過場戲了。所以我讓派去的使者說不勞他遠駕親來,派個使者也就行了。這可以算是特意留給你的機會,擔當這種輕輕鬆松就可以撈一大筆政治資本的重大的任務羅尼斯主教自然會送到你的頭上來。」

    阿薩嗤笑了一下,對其他人來說這大概是夢寐以求的機會。也許羅尼斯主教是想送給自己一個大大的謝禮,可惜自己是全無興趣。

    塞德洛斯很仔細地在協定上簽好了字,滿足地長歎一口氣。這最後的一步終於走完了,他臉上的皺紋彷彿都少了幾根,歎道。

    「好了,從此以後就是和平的年代了。歷史新的一頁就會展開,獸人和人類和平共處的時代,發展的時代就是在今天開始。。。。。」

    阿薩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開口問。

    「以前蠻荒高地的獸人們都吃人的吧。」

    「是啊。人餓了不也吃雞吃豬吃牛麼?」塞德洛斯的口氣依然平淡,好像這種行為正大光明之極,和吃青菜蘿蔔一樣天經地義。

    「不過現在的獸人幾乎都是我從幼崽時期救回來的,讓他們和人類一起長大一起生活,完全失去了原本習俗和文化,他們從本質上來說也和人類無異。你也看到了吧,歐福這裏人類和獸人混居得很好。」
    「我是說。。。。人和獸人的仇恨這麼容易就化解嗎?那些親人曾經被獸人殺害的人,比如前些天那些被你殺掉的士兵,還有將軍。。。。。」

    塞德洛斯淡淡一笑,說。

    「我相信歐福以後給各個國家帶來的貿易上的好處,還有送給那些大臣們的禮物足夠讓人們忘記這些陳年舊事的。眼前金燦燦的金幣絕對比記憶中的鮮血要有價值得多。他們也會幫助我們解決這些問題的。你看前些天我們不得不殺掉的那些士兵,結果帝國朝廷不也是一笑置之嗎?其實即使我不殺他們,你以為他們回去之後會有好下場麼?帝國朝廷已經和我立定和約,也明白了大家長久合作的共同利益所在,必定以違反軍令把這些有可能對大家都不利的人全殺了。」

    「。。。。那可是五千條命啊。。。。」阿薩想了想,苦笑了一下。當時那一地焦黑屍體的慘狀,還有五千人臨死的慘叫幾乎讓他這段時間每天晚上都沒睡安穩過。

    塞德洛斯淡淡說。

    「身為上位者考慮的就是國家的整體利益。五千人算什麼?只要有必要,五萬人還不是說殺就殺。」他目光炯炯地看向阿薩。

    「成大事就不能拘小節,不能擇手段,不能顧感情。看來你的婦人之仁還太重,以後也要慢慢練習怎麼去掉才行。」

    阿薩還是苦笑,揮手擺了擺。

    「算了吧,我辦完這裏的事後就去旅行了。這些什麼大事我是做不來的,也從來沒想過要去做。」

    「旅行?」塞德洛斯好像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一樣,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你還想去旅行嗎?」

    「是啊。」阿薩點點頭。

    塞德洛斯的眼光還是那麼奇怪。

    「我原本也都還不知道羅尼斯到底要怎麼打算,但是看到是你送和平協議來,我就知道他是準備讓你成為萬人景仰的英雄,去成就一番大事的。你怎麼還會想著要去旅行呢?」

    萬人景仰的英雄,成就一番大事業。這頂帽子不止奇大無比而且簡直是金光閃閃奪目生輝,似乎只有腦袋有毛病的人才會對這些沒興趣。

    不過這個帽子確實阿薩不感興趣,不是他腦袋有毛病,而是不合胃口。

    「早知我就拒絕他的這些好意了。我實在對這些沒興趣。」

    英雄。這個頭銜確實是非常美好的。但是阿薩早在王都陪著羅德哈特的時候就領略過這個萬眾矚目的詞背後是如何的政治博弈,手段,心機,還有暗殺和虛情假意。姆拉克公爵那溫和的笑臉是那樣地可親,又曾經對他那樣真誠地說過一番心裏話,但是黑夜裏背後來的那一劍卻又是那樣地要命。說老實話,即便是現在他對公爵也無法興起什麼敵意,只是對王都這個地方感覺到了徹頭徹尾的厭煩。

    而且幹一番大事業這種事情他即便是在小時候都從來就沒想過。何況公爵還有塞德洛斯給他上過的幾堂課也讓他對『大事』這種東西反感無比。

    「拒絕?」塞德洛斯的表情更奇怪了。彷彿不只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簡直就是聽見了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笑話一樣。

    「你還能夠拒絕嗎?你還不知道你必須去擔當這個英雄的位置,必須去作一番大事嗎?」

    不管你願不願意也必須成為英雄必須作一番大事。這才像是讓人啼笑皆非的笑話,但是說話的人臉上卻沒有一丁點笑話應有的痕跡。

    阿薩能夠感覺得出來,這個不好笑的笑話背後好像有哪裡不對勁。他很鄭重的,很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態度,說。

    「在我的字典裏,除了吃飯喝水睡覺大小便之外,從,來,都,沒,有,『必須』這兩個字。」

    塞德洛斯看著阿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原來他還沒告訴你。。。。」

    看著這個老頭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阿薩莫名其妙感覺有點發毛。

    「到底怎麼回事我不好說,你還是回去問問他吧。」塞德洛斯擺了擺手,似乎不願意再說什麼了。

    以飛快的速度把歐福的事情處理完後,阿薩回到了王都,回到了魔法學院。

    學院中的每一座建築物都是那樣地高大,恢弘,把高貴和神聖恰倒好處地表達出來,而最顯眼的就是學院中央的那座數十米高的大教堂,無論是規模還是它散發的氣度,任何人在他面前都顯得渺小無比。

    阿薩站在門前仰望著大教堂,這個神聖高大的建築好像比往日更加讓人不舒服了。他甚至鼓了鼓勇氣,才邁步走進這個好像怪物巨口一樣門。

    羅尼斯主教對阿薩的突然出現感到很吃驚,他正準備和皇帝陛下商量為這個立功歸來的神官舉行一個盛大的褒獎儀式。

    聽了阿薩的話後,羅尼斯主教笑了笑,問。

    「你不想成為英雄嗎?不想受人敬仰嗎?這可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啊。」

    阿薩堅決地搖頭。

    「英不英雄別人敬不敬仰這些關我什麼事?身上也不多塊肉,一天也照樣三頓飯。」

    羅尼斯主教微笑著點了點頭。說。

    「可是我希望你能夠做這些。。。。。」

    阿薩再次強調說。

    「對不起,主教大人。我現在回來就是告訴你,我不幹這些莫名其妙的事。」

    「你必須這樣做。」羅尼斯主教的聲音很輕,但是話語意義重大。

    「你沒得選擇。不管你愛與不愛,你肩上的都是時代給予你的任務,是整個大陸的和平。」

    「我當然有選擇,我要做什麼是我的自由。」阿薩回答得理直氣壯。而且這確實也是個理直氣壯的理由。

    阿薩取出任命書和信物丟在桌上,對於這個救過自己幾次的老人他一直都是很尊敬的,但是現在卻有點反感起來。

    「我不知道時代是什麼東西,也從來沒收過他的什麼任務,只知道我不喜歡幹這些。我也從來不覺得有什麼是必須去做的。好了,我現在就把那個神官的職務還給你。」

    主教大人看著這個唯一敢對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的人,柔和的眼神彷彿只是看著一個任性的小孩子。他用奇怪的無奈語氣說。

    「你必須得這樣做。連我都沒得選擇,你怎麼還有。你知道麼,精靈族其實已經把通緝你的通告送到我這裏來了。使者也已經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我了。這樣你還能出去旅行嗎?」

    阿薩冷哼了一聲。

    「我知道他們在通緝我,我不會怕。我自有我自己對付的辦法。」

    「那你知不知道,其實我也應該幫助他們用教會的名義來通緝你,甚至和皇帝陛下商量,出動聖騎士團來追捕你呢?」羅尼斯主教語氣依然平淡。

    阿薩的嘴巴張大了,無論如何也合不攏。

    「只要我一開口,幾乎整個大陸的所有國家都會通緝你。而對於我來說,也確實應該這麼做,你知道麼?」

    「。。。。。。不知道。」阿薩機械地擺擺頭。

    「確實,從國家方面來說,精靈們這些希奇古怪的民族是無足輕重的,他們種族間流傳的神話更是無稽之談。畢竟維護國家的乃是軍隊,經濟,政治這些的東西,歷史也都是由這些很實在的概唸書寫而成的,所以政客們對於什麼光明黑暗的東西並不關心,甚至連教會中的許多人也都不在意這個。」主教大人的手伸出,一隻枯瘦的手指頭輕輕地點了點自己。

    「他們不相信,但我卻是相信的。」

    「您。。。。。相信什麼。。。。。」阿薩小心翼翼地問。

    羅尼斯主教淡淡回答。

    「相信太陽井和世界樹之葉確實是光明力量的象徵,相信只有光明才是抵禦黑暗的力量。」

    阿薩突然想起了一個他差不多要忘記的,很討厭的,只當作是屁話的故事。

    羅尼斯主教看著阿薩長歎一口氣,說。

    「精靈族應該已經告訴過你他們流傳的故事了吧?」

    阿薩情不自禁地咧了咧嘴。又是那個屁話的故事,但是如果從尊貴的主教大人的口中很認真地說出來,恐怕就絕沒有人再敢當作屁話了。

    「他們口中的邪物其實就是死靈公會的聖物,一把名叫漆黑之星的神劍。」羅尼斯主教的聲音在斗室間飄飄蕩蕩,帶著歷史的特有的深沉感。

    「五百年前,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魔法師阿基巴德進入了從來無人進入的笛雅山谷,發現了那把象徵黑暗和死亡的神物——漆黑之星。他被漆黑之星的強大力量折服,成立了崇拜黑暗和死亡的魔法師組織,死靈公會。即使是那位號稱最接近神的魔法師也沒有辦法將漆黑之星拔起。但是他最終留下了遺言。能夠將這把劍拔起的人就將成為死靈之王,以死亡與黑暗將全世界清洗。不過他也模模糊糊地提到了另外兩件光明和生命的神物,精靈們守護著的太陽井和世界樹之葉。這和精靈們的古老傳說互相印證,那結果就很明顯了。確實就如精靈們所說,對抗黑暗只有利用那光明和生命的力量。」

    「等等等等。。。。如果真是這樣,那教會這麼多年來都沒有採取什麼措施嗎?」阿薩突然想起了不對的地方。光明教會在大陸上的勢力之大,絕不是任何一個國家能夠比得上的。不只是帝國,大陸上的絕大多數國家也都信仰光明之神。而教會一直以光明正義的身份自居,沒道理對死靈公會這樣一個巨大的陰影視而不見。

    羅尼斯主教眼裏透出的光芒第一次全是鬱悶和煩惱,他沒解釋什麼,只是苦笑了一下說。

    「其中的緣由你以後就知道了。。。。」他眼光閃了閃,又回到了那個話題上。

    「如果讓死靈公會的人知道你身上背負著的兩種力量,他們一定不會放過你。所以說我們最保險最安全的辦法,其實就是把你關押在一個絕對安全絕對保密的地方,慢慢地想辦法取出你身體中的力量。不過。。。。。」威嚴深沉的外表和高貴的地位並不能夠掩飾現在的主教眼光中的溫柔。

    「當聽說你捨得用世界樹之葉來拯救別人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心中絕對是一片光明的。所以我改變了主義,我不被動地抓捕你保護你,而是要讓你成為光明的英雄,最終去毀滅那邪惡的根源。」

    聽了這番話後阿薩只覺得頭比平時起碼大了幾十倍,重了幾百倍,暈頭轉向。

    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力氣才稍微整理一下思緒,努力表達自己的意思。

    「。。。。。那只是因為她的傷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救她,不過是想自己好過點而已。。。。什麼狗屁光明我一點也不知道。。。。。」

    「那就是真正的正義了。」主教大人眼中的溫柔之意絲毫不減,再次充分地肯定他偉大的情操。

    「並沒有什麼超越一切邪惡,純潔無暇的道德和正義存在的。為了自己活著,我們所吃掉的不都是其他生命嗎?但是就在這樣無法擺脫的原罪中,保持著心中的那一點善良,同情,和愛,這才是人心中真正的唯一的光明。」

    阿薩只覺得頭要爆炸了。對著這樣一個似乎對自己在耐心地循善誘導,但是確實又難以溝通的老人,頭無法不大,無法不重,無法不暈。

    到底那見鬼的太陽井和世界樹之葉真有那麼重要,甚至到底是不是有什麼光明黑暗,這些阿薩都毫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好像這個英雄是非做不可了。

    老年人通常都是很固執的,想要說服堅信這些傳說的主教大人放棄這些信念,大概比讓自己真的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鬼話更難千百倍。而只要羅尼斯主教真的那樣相信,他也就只有跟著那樣考慮了。

    這與其說是英雄之路,不如說是免於成為一個被嚴密關押保護的容器的工作。

    教會在帝國能有如此高的地位,幾乎全是羅尼斯主教的一己之功。三十多年前這蠻荒高地以東的大陸,以愛恩法斯特帝國為中心幾個國家連年戰亂,民不聊生。是羅尼斯主教帶領著當時在這東大陸並不算龐大的教會力量,在各國間以各種手段斡旋調停和參戰,最後不止終止了戰亂,還讓教會在帝國中的地位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因此他在教廷中的威望之高,地位之超然絕不是其他主教可以比肩的。據說要不是他執意要留在這裏主持魔法學院,當今的教皇之位就應該是他來坐了。以他這樣的身份去通緝一個人,不只是帝國和其他信仰光明教會的國家,就算是其他異教國家也會因為外交上的壓力而全力緝拿這個通緝犯。整個大陸都再他無立足之地。

    看著羅尼斯主教的眼光,阿薩最明白的就是一件事。至少現在,不能夠再拒絕了。

    姑且也試一試吧。那麼多人願意做大事,成為英雄 ,也許真的是什麼好事呢。明白再無退路之下,阿薩只有這樣想了。他終於無力又無奈地低下頭,愁眉苦臉地歎了口氣,像接受下一大堆假期作業的學生一樣說。

    「我明白了。」

    羅尼斯主教長歎一口氣過後笑了,很開心的笑。彷彿很高興很滿足。

    「但是我還要問一個問題。」阿薩突然抬頭看著羅尼斯主教,問。

    「你為什麼不趁我在歐福那半死不活的時候把我交還給精靈們帶回底語之森,真正地當作一個容器保管起來,那樣不是簡單得多麼?我想你應該不會是為了公爵的計畫著想吧。為什麼你要浪費上一張對你們來說那麼重要的世界樹之葉呢?」

    主教大人的臉上泛起一陣奇怪複雜的表情,這陣波動在臉上糾纏了好一會,才重新慢慢隱入他威嚴深沉的外表中。他沒有正面回答,他眼眸中的兩點火光不停地閃耀著,話語因為牽扯起了記憶中許多事物而恍惚起來。

    「我以前是不相信命運這種東西,但是在你身上我卻看見了,我救你也正是命運的一部分。。。。。。也許冥冥中真的有什麼東西是早已經註定了的。所以我曾經感到很迷茫。。。。。對於那些有可那會成為現實的事情很恐懼,不知道到我這麼多年的努力是不是徒勞,以後的所作所為是不是也會白費。。。。。。但是上次和你說話後我終於下定了決心,不論結果怎麼樣,我也盡力去做好我應該做的,我必須把你引向光明之路,引導向正義。。。。。以前曾經有一個人和你一樣,很優秀,很善良,很純真,也是身不由己的緣由將他拖進這些漩渦中來,結果他卻墮入了黑暗。。。。。。」他雙眼中的火光燃燒得很熱烈,這不是責任心之類的東西所能夠激起的,而純粹是個人情感的自然表露。這種強烈情感居然出現在他這樣應該超越了情感的一個人身上,更顯得有非凡的意味。他看著阿薩,彷彿想要用自己的眼光和感情把面前的這個年輕人照亮,很用力地說。

    「我救你是因為命運,也是因為要反抗命運。」

    阿薩沒怎麼聽懂,但是隱隱約約卻覺得,還是真的不懂的好。

    從魔法學院出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王都的大街正為即將到來的糜爛夜生活準備舞臺,載著貴族婦女的馬車開始來來往往地賓士,酒館裏的廉價妓女和一些樓子裏不廉價的妓女也出現的街邊吆喝。

    羅尼斯主教已經著手進行一系列煩瑣的準備工作,和幾位大神官協商,向朝廷內發出通告等等,這些事情阿薩不想插手,根本也不知怎麼插手,他現在只需要回去等著接受明天隆重的褒獎儀式,等著一步一步地走向羅尼斯主教給他預備的星光大道就行了。

    阿薩木頭木腦地走在大街上。我要去當一個英雄了,一個英雄,一個英雄。。。。。。阿薩完全無法在腦海和概念中將自己和這個奇怪的頭銜融合在一起。彷彿自己突然要變做一種從來沒見過的奇怪動物了,既無法習慣面對這個奇怪身份,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

    「我XXX。」阿薩覺得煩躁之極,突然破口大罵。什麼狗屁光明,什麼他媽的英雄,老子不想管這些。但是現在連逃跑也不行了嗎?

    路人紛紛對這個神經病抱以好奇的眼光,

    「這位有些眼熟的小哥怎麼看起來愁眉不展的?要不要我陪陪你啊?」一隻白皙纖細的手很放肆地捏了捏阿薩的手臂。

    阿薩扭過來看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面容。是那個在比武大會中上臺為羅德哈特下注並表演過的妓女小姐,她依然還是那樣把肩膀和半截胸脯露在衣服外面,化著對她那張原本就乖巧的臉來說顯得多餘的妝。

    自小阿薩就經常在酒館中和礦工妓女們混在一起。現在在什麼拯救世界什麼什麼偉大任務的壓迫中再看到這樣一個他鄉故知,親切感油然而生。

    一個古怪的念頭在他腦海裏冒了出來。剛開始連他自己也覺得有點荒誕,但是這個念頭馬上帶給他一種彷彿在神聖的神像上撒尿的惡意的快感,類似褻瀆和報復的感覺。阿薩拉住了這只細膩的手,惡狠狠地問。

    「你有空沒有?」

    「看怎麼說了,一般來說有多少錢就有多少空。至於折扣,以後我們交情好了再說。」妓女小姐的話很直接。

    阿薩掏出枚金幣在手裏晃了晃。

    「這個能有多少空?」這是剛才羅尼斯主教給他的,讓他好好去整理一下儀容,能夠和他立刻降臨的尊貴身份相匹配。

    妓女小姐的眼睛裏的光芒絲毫不比金幣上的遜色,眉飛色舞地回答。

    「很多很大的空了。」

    「好。」阿薩又惡狠狠地喊了一聲。他有點希望羅尼斯主教能夠知道他現在的舉動。

    阿薩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的,這一天實在太奇怪了。首先他被人逼著要去成為一個英雄,準備走一條偉大的光明之路。然後他馬上就做了一件更奇怪的事,去找一個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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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2-10-6 13:29:41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三十七章 工作的第一步


    其實羅尼斯主教一直以來都是號召各國聯合成立一個對付死靈公會的同盟的。但是很遺憾,這個計畫卻一直沒有得到實行。

    死靈公會雖然在民間惡名昭彰,卻沒有哪一個國家的領導者和政客們會覺得到這是群非除不可的惡棍。說到底,他們也不過就是玩玩希奇古怪的魔法,行事詭秘些而已。即使偶爾殺殺人變變殭屍骷髏,但是和鎮壓一次農民暴動,一次小小的國家之間的摩擦,一次政變等等所死的人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而且教廷在對待死靈公會的態度上也顯得很奇怪。雖然一直對這個邪惡的組織表示敵意,但是也只是『表示』而已,從沒什麼實際的行動。羅尼斯主教不止一次向教皇提交過剿滅死靈公會的提議,但是總有各方面的原因讓計畫和提議胎死腹中。

    不過這種態度大概還是有客觀原因的。教會本身沒有足夠的戰鬥力,只能夠鼓動各個國家機器來出兵戰鬥。而笛雅谷在飛龍沙漠和影旋山脈的包圍下,即便是資深的冒險者也極難到達,更不用說軍隊了。傳言裏面每個死靈法師都是頂尖的魔法師,絕沒有國家領導者願意沒事去找這些人的麻煩。

    相反倒是有過一個野心勃勃的國君曾經想過要拉攏這群神秘的隱士魔法師來來幫自己稱霸天下,派出了一個由出名的外交家們組成的使節團帶著隆重豐厚的禮物去拜訪。

    出乎預料,這群涉足死亡之地的和平大使們居然真的平安地回來了。他們不僅把帶去的禮物原封不動地拿了回來,而且還帶著據說是死靈法師們回贈給他的禮物。這些禮物無一不是價值連城的藝術品和珠寶,足比國君叫他們帶去的禮物貴重十倍。正當那位國君看著這些意外的收穫又是欣喜又是慚愧之時,那些原本看起來正常之極的使節們突然上前去將國君的頭活生生地擰了下來,還沒等侍衛和大臣們有所反應,他們居然又再把自己的頭也擰了下來。然後那些沒頭的使節們就用這些腦袋蘸著血,在大殿的地板上寫下了幾個大字。這恐怖的場景據說將當時在場的人嚇瘋了一半。

    沒事別來煩我們。

    這就是笛雅谷的世外高人們通過他們的獨特手段傳達給世人的口信。

    從此以後,沒有人再敢興起和那裏牽扯上任何關係的念頭。由此可見,羅尼斯主教想要成立一個對抗他們的聯盟這個設想有多難了。

    但是難歸難,卻是勢在必行的。所以羅尼斯主教也準備了一個計畫,而這個計畫的舞臺就是在王都即將舉行的皇家圍獵大會。

    皇家圍獵大會原本只是格芬哈特皇族的私人休閒活動。王都的西南有大片的森林草場,是絕好的狩獵地,每年皇帝都會帶同王公貴族們來圍獵。近些年,因為新任皇帝陛下的柔和個性,帝國和周邊國家的邦交漸好,前段時間又和各國一起對歐福達成了共識順利地解決了爭端,年輕的格芬哈特十七世心情大好之下就邀請各國的王公貴族們一起來參加這項活動。

    羅尼斯主教也趁這個時候再度向各國領導人發起了號召。和往常一樣,他力陳死靈公會的危害和叵測居心,還說明種種跡象表明他們會壯大自己的實力甚至危及整個大陸,號召大家聯合起來將之殲滅。而各國的反應依然是把這個呼籲看作是宗教人士特有的偏執和過激,出於尊敬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他們也不會當面拒絕,只客氣地拿些外交辭令來搪塞就算了。

    這次圍獵的計畫是所有計劃的開頭,需要安排得很周到很精心,而且需要的很有技巧的交際手段去實行。這些事情無疑是絕不適合主教大人這樣清高尊貴的身份去做的,而魔法學院也確實找不出這樣一個人才。正好這時候羅尼斯主教的一個朋友回到了王都,所以主教大人讓阿薩去找他幫忙。

    這個人是愛恩法斯特帝國最有名的風流人物。他的名聲和蹤跡甚至超過了國界,在整個大陸也無人敢望其項背。

    年輕的時候他是最癡情的貴公子,曾經為了一個心儀的女人跑死幾十匹最好的駿馬穿插在那時還到處亂竄著狼人的蠻荒高地,只為了送上一朵她想看看的桑德菲斯山脈獨有的奇花。他也是最滑頭最不羈的浪蕩子,白天還和純情的少女山盟海誓晚上就獨自包下整個妓院和妓女們縱情狂歡。他也是最有殺傷力的夢中情人,最高雅的登徒子,有妖魔般神秘魅力的白馬王子。無數貴族婦女發瘋般的訓練自己的舞姿,為讓自己更瘦一點鼻樑更高一點眼睛更性感一點不惜請牧師和高明的屠夫來刀子治療術雙管齊下,這些都只為了有機會與他在舞會中共舞一曲讓他記住自己的名字。

    後來他又對神學和魔法發生了興趣,進入魔法學院學習。那時他是著名的神學家,在神學辯論中所向無敵。但他依然是讓虔誠的信徒們詛咒的瀆神者,據說他曾促狹猥瑣地和妓女嫖客們一起討論那位著名的叫瑪利亞的處女是用什麼樣的姿勢怎麼生下她那不知從哪兒來的兒子的。

    他還一直都是才氣橫溢的作家。他寫出的詩集即使是最有品位的人也擊節讚歎,連皇家劇院也演出他創作的劇本。他更是特立獨行藐視全世界的藝術家。曾經自己花費鉅資賣下了不少珍貴的藝術品辦了一個展覽,然後當著大眾的面將那些東西砸得稀爛,說這些都是假的,然後將自己的一幅巨大畫作放在那曾經價值連城的碎片上,說這才是真正的藝術。這個舉動讓所有的藝術家和他從此斷交——那是幅極度寫實的女人下體的畫,旁邊是他創作的一首名叫『世界之門』的讚美詩。

    不過這個人的各種事蹟中最奇怪的一點,就是他居然和羅尼斯主教是朋友。

    這兩個性格迥異的人不管是出於什麼機緣,能夠不互相排斥確實很匪夷所思。大概是這樣的浪蕩子在內心深處也有深沉隱晦的情懷,或者主教大人也許並不完全是那麼古板深沉的。而且從客觀上來說,主教大人也有不少地方要借助這位多才多藝且身份複雜的朋友,比如說現在。

    這絕對是一個妙人,怪人,充滿了神秘魅力的人。但是阿薩去找他的時候心情卻很有點不自然。因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因哈姆。埃爾尼侯爵。按照輩分和家規來說是埃爾尼家族名義上的當家人,克勞維斯的父親。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個父親和兒子的關係絕對是形同陌路。完全迥異的性格和價值觀就是絕好的證據,據說克勞維斯的婚禮上確實就沒看見過這位尊貴的父親大人。雖然這位名義上的當家人在埃爾尼家族中是被鄙視排擠的物件,但是父親不參加兒子的婚禮,按照貴族的禮儀來說這幾乎是不可思議的。

    阿薩來到了侯爵府。這裏和王都眾多官邸相比並不顯眼,甚至有點寒磣,和公爵府的恢弘大氣完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阿薩對開門的老人表明了身份後,老人直接就把他帶了進去,在很簡單的客廳中見到了侯爵大人。

    當阿薩一看到侯爵的時候就明白克勞維斯的英俊都是這位父親遺傳的特質。但是兩父子的氣質卻完全不一樣。侯爵有一張有些瘦削的臉,深邃得帶點憂鬱又非常好看的眼睛,挺直的鼻樑,隨時可以似笑非笑的薄唇,他年輕的時候想必是個俊俏得帶點妖豔的男子,而現在卻將成熟的自若氣質與飛揚在外的魅力融而為一。這絕對是個第一眼就能吸引住別人,而再看多少眼也不會讓人覺得厭倦的人。

    阿薩先對侯爵點頭行了個禮,說。

    「侯爵大人,我是受羅尼斯主教的命令來和您商量一些事情的。」  

    「你這個禮行得可不端正,完全是敷衍。」侯爵的一雙修長的眉毛往上剔了剔,這是對男人來說好像有些顯得秀氣過分的眉毛。

    阿薩愕然。

    「我實在是很久沒見過這麼率性,不絲毫造作的神職人員了。」侯爵的眼睛裏有笑意。他有一雙年輕人的眼睛,即便年逾四旬,上面也絲毫不找不出有任何蒼老的跡象,連眼角都不見一點皺紋,笑起來非常地好看。他非常大方地表達自己對阿薩的好感。

    「我喜歡你這樣的人。」

    阿薩居然有點臉紅。一般情況下他即使面對女孩子都很少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好了。讓我們去書房談吧。」侯爵拍了拍阿薩的肩膀,自然得像多年的老朋友,沒有絲毫的造作。

    「既然羅尼斯主教叫你來找我,那說明你一定是他很信任的人,談的大概也是些他不好解決的事了。」

    書房中,侯爵聽完了羅尼斯主教的計畫後歎了口氣。

    「想不到我這位尊貴清高的朋友,也必須得用一下這些政客們用的骯髒手段。。。。。」他對阿薩露出一個很有魅力的笑容。

    「不過我相信他一定有著很高尚的理由,比如是為了光明和正義,是麼?」

    對於這個直斥主教大人『骯髒』的古怪感歎,阿薩不知該做出什麼表情。只好模模糊糊地哦了一聲。

    侯爵埋頭思考了一會,又顯得有點振奮起來。

    「你知道麼,我以前寫的劇本可是皇家劇院的經典劇碼,但是有一個遺憾就是還沒有導演過一出真正的戲劇。現在這不計畫不就是個好機會嗎?還有什麼樣的佈景和場面比得上現實這個大舞臺呢,這才是真正有血有肉的藝術呢。」他對阿薩眨了眨眼睛,有點得意地點了點頭。

    「你慢慢等著看吧。」

    阿薩看著他那生機勃勃的表情,不禁問。

    「你真的在魔法學院念過書?還是最優秀的天才和最著名的神學家?」按照他之前的經驗,書讀得越多學問越高深,必定就越面目可憎越呆頭呆腦,但是侯爵卻完全不同,他的每一個笑容,動作,還有語氣和聲音似乎都飽含著他的發自內心的感情,充滿生氣卻又不絲毫流於膚淺。

    「絕對不是什麼優秀的學員。」侯爵一攤手,說。

    「我是被開除出來的。」

    「哦?為什麼?」

    「因為我指責他們的聖母像的乳房雕刻得完全不對。」

    「有什麼不對?」

    「童貞之母卻有著一對性生活非常美滿的女人才有的乳房,這當然不對了。」侯爵以專家的口吻,非常不平地說。

    「就這樣他們就把你開除了?」阿薩為侯爵這位魔法學院的優秀前輩很是不平。

    侯爵很無辜地說。

    「我的建議他們不聽,我就只好自己動手。我把大教堂裏還有其他幾處的聖母雕像的乳房全部打碎了,然後用麵粉重新捏了個處女應有的胸部上去。結果他們就把我開除了。」

    「哈哈哈哈哈。。。。」阿薩大笑。他確定魔法學院一定是看在埃爾尼家族的面子上才做出這種處罰的,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顯赫的家族,這個膽大妄為的前輩當時就應該在火刑柱上為他的真知灼見付出代價。

    談完了正事,兩人繼續在書房中海闊天空地聊了一會後,然後就已經像多年的好朋友那樣熟悉親熱了。侯爵對阿薩這個臨時提拔的連聖書都不會背的神官居然大為讚賞,說那些正正經經規規矩矩的神職人員簡直就是木頭疙瘩,只有像他這樣有毫不拘束一看就知具有真性情的人才會對魔法學院的沉悶空氣有所改良。而阿薩覺得這個人實在是太可愛太可親了。也許克勞維斯之所以那麼討人厭,大概是因為做父親的沒捨得把這些可愛的地方遺傳給他吧。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傍晚,阿薩要離開了,侯爵送他出來。

    在路上,侯爵突然說。

    「雖然有點對不起你,但是出於我的美感,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說。」

    阿薩皺眉問。

    「什麼事?」

    侯爵歎了口氣,說。

    「你知道麼,這身神職人員的衣服穿在你身上實在是太沒美感,太不協調了,簡直比賣肉的穿輕紗裙子還奇怪。」

    「哦?我確實不大會穿衣服。」阿薩不由得低頭看了看自己。這套原本莊重肅穆的神職人員制服他只是隨便套在身上,和穿睡衣一樣。

    「不是穿著。」侯爵的眼睛射出藝術家的光彩,手勢表現出詩人的風度。

    「是氣質。性格和生命力糅合由內而外散發的氣勢,無法用衣服或者其他任何的外物影響的。你身上的味道實在和沉悶的宗教不合襯,」他看了看阿薩。

    「自然率真而不知或者說不願意去掩飾和壓抑,如果非要說對你合適的職業的話。。。。。大概是流氓或者強盜吧。」

    阿薩發出一陣和他肅穆的身份不合適的笑聲。和這個人在一起他發現自己笑得比任何時候都多,都開心。

    侯爵立刻手一伸,打出一個充滿了性格的響指。

    「你看你看,這種豪爽的笑聲分明就是綠林好漢們的專利。背誦聖書的笨蛋們絕不能夠笑得這樣痛快。」

    「對不起。」侯爵突然歎了口氣說。

    「什麼?」阿薩不明白。

    「我回來得太遲了。來不及破壞那門醜陋的婚事。」侯爵的眼裏滿是歉意。

    「姆拉克小姐那樣的好姑娘絕對應該嫁給你這樣的人,而不是我那個呆頭鵝的兒子。」

    阿薩瞠目結舌而又尷尬地看著他,這無論如何不是一個父親該說的話。

    「姆拉克公爵和我家族的成員們都是些俗得掉渣的權勢動物,連那些一輩子掄鋤頭的農夫都比他們來得有美感。他們不知道在這樣一個醜陋的世界上,只有純真的男女之愛才是唯一美好的事物。而他們居然為了那些權勢和金錢而破壞這麼有美感的兩個年輕人之間的愛戀,實在是太醜陋了。」這個一家之長用詩人的情懷和腔調來替自己的媳婦和媳婦的情人而不平。

    阿薩只有呆呆地聽著,這時候他說什麼好像都不大合適。

    「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只可惜生在最討厭最俗氣的貴族之家。但是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什麼比一個貴族家庭更討厭更俗氣的東西,那就是一個豪門的貴族家庭了。而她偏偏又嫁了進來,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家規束縛著連門都不能輕易出去…。。真是可惜啊。」侯爵突然把頭湊進阿薩的耳邊,輕聲說。

    「她現在應該在那邊自己的房間裏,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呢?我可以把下人都支走…。。」

    「不用了不用了。」阿薩手忙腳亂地擺手拒絕。

    「對了。不如讓她也參加進我們這出精彩大戲裏來。讓她看看他喜歡的人是怎麼樣成為英雄的吧。」侯爵突然又冒出一個更大膽的建議。

    「這恐怕不方便吧?」阿薩有點手足無措。

    侯爵卻是成竹在胸地一笑,雍容大度而自信,讓人覺得這不過是一樁順手而為的風雅小事,手在阿薩肩上一拍,這氣勢和風度已讓他無法再拒絕。

    「你放心,一切交給我,一定會很精彩,很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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