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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血墨 [打印本頁]

作者: 大姑娘    時間: 2017-11-13 00:20
標題: 血墨
长河县的刘县长是个书法爱好者,写得一手非常漂亮的毛笔字,因此,求他写字的人很多。这其中,有真心喜欢的,也少不了以此为名来讨好的。
春节前一天,刘县长率人来到一座煤矿检查工作。一番考察后,刘县长对该矿的各项工作非常满意,严肃的脸上开始有了笑意。赵矿长善于察言观色,见状松了口气,他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忙让人摆好笔墨纸砚,请刘县长为煤矿题字。刘县长心情正佳,也不推辞,提笔略作沉吟,龙飞凤舞地写下六个大字:安全重于泰山。
放下笔,他双手合十,再次拜托赵矿长,说一定要抓好安全工作,不能有丝毫松懈。赵矿长拍着胸脯保证:“请领导放心,安全生产一直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我们一定会牢记您写的这六个字。”他当即命人赶快去把这幅字装裱好,拿回来挂在醒目之处。
刘县长很满意,随即就要告辞离开。
赵矿长忙对自己的秘书小张使了个眼色,然后说:“刘县长请留步,我这里有个小玩意儿,想请您鉴定一下。”说话间,张秘书已经从包里拿出一方古色古香的砚台,递给赵矿长,赵矿长又双手呈给刘县长,说:“刘县长,这是朋友送给我的一方砚台,说是什么明代的东西,您见多识广,麻烦您给鉴定一下,看是不是真的。”
刘县长饶有兴趣地接过砚台,仔细看了两眼后,目光顿时亮了,道:“不错,这可是件难得的宝贝,你可一定要好好收藏啊。”说着,将砚台递还给赵矿长。
赵矿长却不去接,说:“刘县长觉着好,那就留着用吧。我又不会写字,留着也没用。”
刘县长一听,坚决地道:“这可不行,君子不夺人所好。你这是想让我犯错误啊。”
赵矿长忙说:“刘县长您言重了,会犯什么错误啊?又不值几个钱!俗话说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这玩意儿放在我这里就是暴殄天物,也只有您才配得上用这方砚台。”
刘县长哈哈大笑,又看了砚台两眼,才恋恋不舍地将其放回到桌面上,说道:“行了,赵矿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了,告辞。”说完,抽身大步向外走去老矿工央求道:“快过年了,我想请您为我写副对联,到时候贴出去也好跟人炫耀一下。不知可不可以?”
原来是这事呀!赵矿长顿时松了一口气,马上堆起一脸谄笑,跷着大拇指道:“刘县长,您的字写得就是好,全县人民没有不知道的。”又对那老矿工说,“老王你可以呀,懂得抓住机遇。不过我告诉你,刘县长的字可不能随随便便贴在门上,你要精心收藏,将来绝对有升值的空间,会卖大钱的。”
他代为请求道:“刘县长,您就答应他吧。”
刘县长笑道:“当然没问题。不过,我这字也就是随便写着玩,卖钱是万万不可能的。王师傅,你家里有笔墨纸砚吗?”
老矿工说有啊。他起身去取来一张红彤彤的对联纸,裁开,铺在饭桌上,然后翻箱倒柜,果然找出了一支半秃的毛笔,不过,墨汁却怎么也找不出来了。
赵矿长见状,暗暗欢喜,忙对秘书说:“小张,你快回办公室把那方砚台给刘县长拿来。”
张秘书答应着,刚要离开,老矿工却突然一拍脑袋,道:“我差点忘了,家里有现成的墨汁呢。”说着,他踩着凳子,从柜顶取下一个纸盒子,打开,伸手从里面掏出一个医用的玻璃瓶,里面果然装满了黑黑的墨汁。
赵矿长瞅了瞅,不满地说:“你这是啥破墨汁呀?刘县长最差也得用‘一得阁’墨汁,你这灰不溜秋的破墨汁怎么能用呢?好马要配好鞍,小张,你还愣着干啥?快去拿砚台呀。”
刘县长忙阻拦说:“不麻烦了,只要是墨汁就行,就用这个吧。”
张秘书像没听到一样,一溜小跑走了。
老矿工还不服气呢,举着那瓶墨汁说:“赵矿长,‘一得阁’算啥啊,跟你说,我这墨汁值钱得很,比‘一得阁’可要贵得多得多呢。”他边说边找来一个小碟,将墨汁倒进去。
立刻,一股怪味在屋里弥漫开来。
刘县长不由皱皱眉,这墨汁质量也太差了,不光纯度不够,不够黑,而且味道腥臭,闻之欲呕,幸好只是写副对联,凑合一下算了。他略一沉吟,心里已想好了一副对联:年年如意,岁岁平安。不料,提笔刚写下一个“年”字的第一笔,就觉着墨汁不对头,写下的字颜色很淡不说,里面好像还有不少杂质,根本不像是墨汁。他不由停下笔,问:“王师傅,这到底是什么呀,味道这么大!”
老矿工扫了旁边的赵矿长一眼,这才淡淡地说:“这不是墨汁,是我前些日子去医院治疗尘肺时,洗肺洗出来的黑水。”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大家瞪大双眼:这竟然是洗肺洗出来的水?
刘县长也是心中巨震,手一抖,毛笔差点落下,他不相信地问:“怎么可能这样黑啊?”
老矿工把那个纸箱打开,里面满满当当,装着黑水的玻璃瓶还有十几个。他说:“这些都是我的洗肺水。我挖了半辈子煤,从来没钱去做体检,也没什么劳动保护措施,直到退休后因为胸闷、咳血、喘不上气来,才知道去医院查一查,结果医生说我得了尘肺,是职业病。我去找矿领导,他们却说尘肺病不是工伤,根本不管,没办法,我只好自费去治疗。所以说,这瓶水,要比什么‘一得阁’还要贵上千万倍呢。”
刘县长明白了,他看着那一盒子触目惊心的洗肺水,心中针刺刀割一般:真是难以想象,洗出了这么多黑水,那肺该黑成啥样啊!
恍惚间,那些瓶子里的水好像不是黑色的,而是红色的,红得惊心、刺目——那不是墨,也不是水,而是矿工们的血啊。
他的目光转向赵矿长,赵矿长嗫嚅道:“刘县长,我们矿上……有很多实际困难……”
刘县长目光如刀,厉声说:“再困难也不能不管矿工的生死啊。矿工们的肺是黑的,我看,你们这些当领导的心是黑的!”
赵矿长不由一哆嗦,羞惭地垂下了头,大冷的天,他额头上竟然沁出了一层汗。
刘县长不再看他,提起笔,蘸足了洗肺水,在红纸上写下一个大字:痛。写完,他心疼地对众人说:“这就是我此时此刻的感受。这个字不是用水写的,而是血啊,我要把它挂在办公室里,时时看到它。”这时候,噔噔噔一阵脚步响,张秘书拿着那方名砚气喘吁吁地冲进门来,嘴里喊着:“矿长,砚台拿来了,给……”一看屋内众人的表情,不由怔住了。
刘县长拿起那瓶黑水,红着眼圈,对那老矿工说:“王师傅,以前有人送我笔墨纸砚,我从来没接受过,也从没跟人索要过什么东西,但今天我想恳求你,能不能把这瓶“墨汁”送给我?”
老矿工不解地问:“你要它干什么?”
“我要把它带回去,给每个当官的都看看,特别是那些矿长、矿主们。矿工要洗的是肺,而他们,要洗的是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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